我唯一会的东西是什么呢,就是会画各种各样的埃菲尔铁塔,找来很多的图片,照着画,素描画、钢笔画、水彩画、油画,甚至用国画手法画写意画。
我甚至有一个巨大而又遥远的计划:有一天,我要在巴黎,在你最喜欢的埃菲尔铁塔上,把这些画全送给你。
为了画得更好一点,我终于有了唯一一个坚持下来的补习班--绘画。
有天我在补习班里遇见了苏莲,她凑过来看了我的画一眼,说:“咦,画得还行呀,怎么不去考美术特长生?”
那一刻,我因你而起的对苏莲的恶感一扫而光,因为她替我指出了一条拔云见月的可以接近你些许的路--我可以通过画画,去考上大学,甚至可以通过画画,有了可以与你同样优秀的可能。
苏莲说,中央美院不是那么容易考的,要下功夫。
什么叫下功夫,就是每天从早到晚和她一起在画室里画画,有时候,她会教我一些东西,比如怎么排线更漂亮,比如怎样让色彩更饱满,比如处理明暗光影的小技巧。
我觉得我大概也考不上。但我是这样想的:如果你考上了清华或者北大,我是无论如何都会去北京的。
我不知道苏莲为什么愿意帮助我。但是,杨书贺并不像我一样对除你以外的人怯弱与迟钝,某天晚上我和苏莲一起从画室里出来的时候,杨书贺忽然从暗处冲了出来,嗷嗷叫着给了我一拳。
经常打篮球跑步的杨书贺把三天两头正事儿不做的我的鼻梁
杨书贺吼着说,凭什么你竟然喜欢一个六指残废?上次姚卉卉动手推倒你的时候,他甚至帮姚卉卉都不帮你!
苏莲对他吼,凭什么姚卉卉能气我,我就不能借用她的同桌气气她!
最后我莫名其妙地看着抱头痛哭的他们,哑口无言。
第二天,你看着我打上了石膏的鼻梁,眯着眼睛问了我一句:“去整容了?丑也不用去整容,整了也还是丑。”
自从你父亲去世时那个心碎成尘的夜晚之后,你一天一天地变成了现今这冷面毒舌的模样。好多次我想问你,你还喜欢埃菲尔铁塔吗?圣诞节的时候我在粉色的磨砂卡纸上画给你的埃菲尔铁塔夕照你喜欢吗?
不敢问。怕你不理会。怕你觉得打扰。怕你呛我一句。我什么都怕。我只敢坐在你身边,看你渐渐光芒万丈,心里翻腾着因你而起的欣喜,还有因自己而起的自卑。
我怕我的眼神会出卖我的心,于是我总是眯着眼睛,头不转向地偷偷望着你,就这样看着你,在离你最近也是最远的地方。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你的话。而你,也并不需要我的回答。你埋头继续做卷子,笔沙沙地在纸上走着,干脆利落又坚定不移。你的侧颜很清秀,皮肤细白,在明亮的春日阳光下,有细细的像孩子一样的绒毛在闪着柔软的光。
“成绩那么烂还不看书?”你仿佛知道我在看你,哼了一声,语气冷硬。我赶紧拿出课本来看,但一个小时过去,我都没有翻过页。
“不想看书就画你的画去!”你又哼了一声。
那天我在画室画到了天边微明。
短暂的春天稍纵即逝,入了夏,蛰伏已久的蝉终于钻出地面声音悠长地歌唱,你出现在校园里的样子,更加步履匆匆。我们的老师督促我们用功时总是说:“你们看人家姚卉卉,为什么考试时能甩你们一大截,那是因为人家不管做什么都是用跑的。你们慢悠悠的,能干成什么事?”
姚卉卉呀,我最害怕的就是如此呀,你跑得太快了,马上就要腾空而起,而我,要如何追赶,才能离你近一些?
你知道我一直在你经过的某一处,等着你的出现与消失吗?
每周日下午返校时我等在入校门后的第三棵法桐树下,看你用三分半钟走完别的同学花七分钟才走完的路。
每天午餐时和晚餐时我等在教学楼和食堂之间的行知亭下,等着你只用四分四十二秒,就经过三十二棵香樟树,走过了从教室到食堂六百六十米长的那条校道。
每天晚自习后我等在教学楼和宿舍之间的第五棵树下,等着你用三分三十三秒经过一个小花园和十三棵法桐树,走三百二十米,消失在宿舍楼的楼梯口。
我心无旁骛等着你出现,就像等在漆黑的夜里行走。你终于出现,就像忽然亮起了一盏路灯,那光线温暖而又明亮,只是,太匆匆。
我画了很多你在走路时的样子。十八岁的少女高了好些,宽大的校服下,长腿有些不可思议地瘦。大约因为瘦和走得太快,所以走路带风,你齐耳的短发被扬起,露出简洁瘦削的下巴侧线。
我觉得,真是美得有些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