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如同一场短暂而又惨烈的战争,轰轰烈烈而起,悄然结束。
考完最后一门之后,你就悄悄离开了学校,连毕业聚会都没有参加。杨书贺大概喝了一点点酒,红着脸来找我:“姚卉卉她呀,她是为了气我和苏莲,才那么拼命学习的。她现在虽然穷了点儿,但是她非常聪明,你喜欢她,不冤。”
我想跟他说,我不介意姚卉卉努力变得优秀是因为谁,她这么优秀我虽然觉得很悲伤,但是也很高兴。而且,因为我家曾经也很穷,所以我知道有钱并不代表一切。
但是我什么也没有说。我明白,十九岁男儿的骄傲是充斥在每寸皮肤里的,而自卑与失意,只能埋在心底。
成绩终于出来了,我的成绩烂得连艺术特长生的分数都达不到。
苏莲果然考上了中央美院。杨书贺虽然不如你,但也考上了北京的一个二本。
你当然考得很好。我们市的高考状元,怎么会不好。
但你并不是太高兴,我听老师悄悄地对你说,会替你申请贫困生贷款。
整个暑假我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冒充一位背景与我父亲相似的慈善家给你寄去了一封信,请你提供银行卡号,承诺将用一笔慈善基金供你到大学毕业,希望你学成之后报效社会。
信件寄出去近两周之后,我才从信里留给你的邮箱里收到了你发来的的银行卡号和两个字——
谢谢。
为你这两个字,我握着拳头抱着电脑傻笑了很久。
不用客气,姚卉卉。我很高兴我终于找到了一种能为你做点什么的方式。
大一开始,你只做两件事:保持优秀的功课和考各种各样的证。
而我,在北京一个三流学校里也只做两件事:
一件是等着每月1号去银行给你的卡里存钱,生活费与学费,节日的时候还会加一点过节费,怕你疑心,不敢多给又怕给得少。在单子上缓慢而又小心地默写出那属于你的银行卡卡号,一遍又一遍地背诵,生怕写错,让你这个月的生活没了着落。写你的名字的时候,总是满含了隐秘的温柔与期待。那种感觉是害怕你知道,又害怕你不知道,最害怕你知道了却装作不知道。
第二件事是每天搭地铁到你们学校里瞎晃悠,踩点一样发现你上课吃饭去自习室回宿舍的规律,然后像高中时那般蹲点守候,等你出现,再看着你消失。
你几乎不穿粉色了,只是白衬衣或者白T黑T,配蓝色或者墨色的牛仔。你的头发长了,有时散乱地披着,有时用根浅色的发带扎起来起,露出光洁的脖子,你看起来有气质极了,一个抱着各式各样的书本步履匆匆的长腿美少女。有男孩喜欢你,圣诞节的时候,送你玫瑰和巧克力,你冷眼看着他,没有收。
我也给你送了礼物。我冒充资助你的人,给你寄了一件外套。外套的牛角扣子上刻了细不可见的花纹,上面是你曾经最爱现在不知道是否还爱的埃菲尔铁塔。
可是你收到那件外套后很久,来了两次寒潮,又下了一场雪,放了寒假,又终于开学,你一次也没有穿它。
你发现了什么吗?你在抗拒我的帮助吗?你不喜欢那件衣服吗?我……我仅仅是怕,你觉得北京的冬天太冷。
我想发邮件问一问你,但打开邮箱很多次,却没有写一个字。
16。你像一直收拢着翅膀的天使,终于展开羽翼迎着风飞起
大二下学期刚开始,3月1日,我去给你的银行卡存钱的时候,被告知银行卡已注销。随后,我收到了你的邮件。
“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帮助。我考了精算师与会计师的证,现在已经自己赚钱。下月不用再给我打钱了。可以的话,请留下你的联系方式,我想将你资助给我的款项奉还。”
我都快忘记了你是多么聪明的女孩子,你那么倔强,又那么努力,怎么肯一直依靠他人。
兼顾学业与事业的你更加步履匆匆了。你的头发悄然变短,再变短,更短,短得像一个帅气的俏男生。你脚上的鞋也换成了更好的牌子,你穿着最新款的风衣走路的样子,就似从明星街拍杂志里走下来的人儿。有人悄悄地把你的侧影拍下发上网站,题目叫:名牌大学的学霸加白富美,超明星范儿。
那个贴子下赞美叹服膜拜遍地。
我也是。
你像一直收拢着翅膀的天使,终于展开羽翼迎着风飞起。
苏莲来找过我好几次,说一些她的事,和杨书贺在一起了,又分开了,又在一起了。大四的时候,真的一起去了意大利,去之前来找我,她问:“你是不是喜欢姚卉卉?那还不追,再不追就轮不到你了。”
我知道,用你的精算师证开了公司的那个男子在追求你,他穿浅灰色的修身西装和黑色的衬衣,开一辆雷克萨斯,他比我高一些,看起来成熟稳重而又时尚。
我?我只是一个只会画一点画在三流大学里混毕业证的普通男生,银行卡里有钱,但是头脑与内心都穷得几近一无所有。
2011年的圣诞节,北京无雪,雾霾深沉。我看到后座装了玫瑰花的雷克萨斯开到了你宿舍的楼下,又载着玫瑰花失落地开走了。
你穿着两年前我送你的那件外套,迈开长腿走到你宿舍楼下的第五棵树下的时候,猛然停住,半转身看向我,目光闪闪发亮,像长夜里的、光线柔和的灯。我慌忙地躲闪,但无处可避。我不敢看你的眼神,我觉得自己是一个低微而又猥琐的跟踪狂。
你问:“周楠,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来看你呀。我想问你今天有没有约会,我想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吃晚饭。
这些话,我通通说不出口。我低着头,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有六个手指的左手紧握成拳,沉吟良久,良久。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幸好,你什么也没有介意。你等了良久不见我的回答,忽然对我说了一声“谢谢你呀”,便匆忙离开,年底了,你身兼几职,真的好忙。
而我,迟钝而又自卑的我,用了很久,仍是没能完全想明白你为什么突然穿上了那件外套,为什么你突然发现了一直在的我,为什么你要问我为何在那里,为什么,你要说谢谢我。
有好一段时间,我不敢再到你的学校去找你了。我一次又一次地打开那个只有你一个联系人的邮箱,想给你写点什么。但我一如既往地什么也没有写出来就关上了页面。
我真应该写点什么的,趁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