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岳有很多件已经过时的羊毛衫。现在已经少有男生穿这样鸡心领的羊毛衫,但却是那个年代最为盛行的。
这许多羊毛衫,都来自李岳家的仓库。所谓暴发户,大概也有底子不厚、根基不牢的意思。李岳家的衰败也是一夕之间,父亲买的股票被套牢,羊毛衫也已经不那么好卖了,资金周转不过来,工厂被抵押,只剩下一层楼,父亲买了几台织布机,专做装饰布,倒也能维持。只是昔日的风光不再,父亲母亲颈上手上挂着的明晃晃粗重的金链,原先看着贵气逼人,现在看着只剩俗气了。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李岳已经大四,他觉得该感谢自己喜欢的那个女孩吧,是她教会他,在命运面前宠辱不惊。生活的落差他仍能坦然接受。
那个夜晚之后,他和她仍像以前一样,没有丝毫联系。除了清水镇人说闲篇时偶尔被提及。他想好了,要过一个正常的大学生生活,上课,自习,和同学出去玩,或许交一个可以嘻嘻哈哈的女朋友。他定立目标,详细规划,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
但每天清晨醒来,他总是会冒出这样的念头,她在美国读医学院。追随她像是变成了一种习惯。他的计划里时时想把她考虑进去。
如若在一个城市,总能与她偶遇吧。他去了加州读博士,但正如一句笑语“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玩手机”,城市再小,无缘也不会相遇。他未曾料到,博士五年,读了四年半,他又见到她。
她叫出自己的名字。说:“好久不见。”
他的五感像在一瞬间丧失了,冻结一秒之后又复苏,人影晃动,耳边喧嚣,脚被锅砸得生疼,头上淋了水,被暖气一吹,凉凉热热。
众人吵吵嚷嚷,随便抹了抹桌子,添了碗筷,招呼新来的人一起吃。人太多,只能站着吃,索性大家也都不介意。“先去换身衣服吧,别感冒了。”于烟波撇过脸来嘱咐。
当年的她,要冷峭得多:“不重要的人,不记得有什么关系。”她既然记得他,他便和路人总是不一样吧。李岳扯下小熊围裙,胡乱擦干头发,回房换了身衣服,又出来。
一晚上他都有些失常,先是被火锅的烟熏了眼睛,吃辣椒又呛到了气管,喝酒的时候把酒洒了一地。他懊恼地想劈了自己。
一直吃到半夜,搬空了冰箱,大家才尽兴而去,剩一屋狼藉。
李岳昏昏沉沉,倒在沙发上起不来,模模糊糊中,有人去而复返。那身影是墨绿色,仿佛他的青春开篇的颜色。
“我喜欢你。”十多年前的话沉淀至今,说出来带着苦味。
“我知道。”于烟波靠在沙发边,看他,目光清澈。如若被注视,不会一无所知。青春期的少女有多敏感,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被怎样地关注。于烟波也不例外。
“那你……”李岳觉得自己就要问出自取其辱的话,一根凉凉的手指挡在他的唇边:“嘘……可不可以陪我去看北极光。我有七天的休假。”
他一次次以求助的姿态找她,想要宽慰她。这一次,换了她来找他。
“好啊。”他醉得笑起来,心疑自己在做梦,伸出手来,抚摸这张清瘦的脸孔,真实的触感让他愣怔起来,“好真实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