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人的八卦并非总是惹人嫌。那是2008年,他听说,于烟波的父亲回来了,又走了。带走一纸离婚协议书。他听说,她申请出国本来成功了,又失败了。清水镇上的八卦不清不楚,他还是辗转打听到了,于烟波申请了十几所学校,本来已经拿到了三个offer,但是有天回寝室却突然不见了,不知道被谁扔了或者烧了……总之是不见了。她只得写信再去录取的学校,希望让他们重发一份,结果未卜。
他知道这些事,她会走过去。但他总想陪一陪她。人人都知她坚强,但他忍不住想,会不会很偶尔的时候,她也希望得到抚慰。
或许上天愿意成全他。他知道她爱的歌手要在她在的城市开一场演唱会。他买了最便宜的两张票,坐飞机来到她的城市,去她的学校,假装与她偶遇。
他说:“同学,能不能陪我去听陈奕迅的演唱会。”
于烟波讶然地看着他,表情仿佛在说,这又是什么最新骗局?看她脸上神色,果然没有认出他来。
李岳结结巴巴,说出了连自己都没想到的荒诞借口:“我本来买了票要和朋友一起去看的,结果,结果他突然要考试,没空去。我想着反正票都买了,就找个人一起去看。”
“那么,为什么是我呢,怎么不去找其他朋友?”
“我从北京特意过来的,这里除了那朋友,我谁都不认识,我,我正好看见你……”
“好。不用再说了。”于烟波制止了李岳再把蹩脚的谎言说下去。既是谎言,不如不说。况且此刻的她,也真的很想去听一场演唱会。
虽然是最便宜的门票,却是正对舞台的位置。台上灯光奕奕,从这么远的地方望过去。可以模糊看到歌者的身影。
上海体育场里人山人海。迟来的陈奕迅仍然迎来了一阵又一阵热烈的欢呼。
李岳和于烟波是这人山人海里的两个小点。边上穿着文化衫的一群少男少女,T恤上印着“Eason,Iloveyou。”他们轻轻地跟着一起唱起来,越唱越大声,几乎淹没了那个头发总是乱蓬蓬的叫作eason的人的歌声。呵,爱是这样狂热的字眼啊。
于烟波也跟着轻轻哼,只是轻轻地哼着旋律,模模糊糊,像哭又像笑。台下众人仰望台上偶像,目光晶亮,李岳的目光却胶着在烟波的发旋上,她是他的偶像。他像台下这些粉丝狂热喜爱着台上的人一般,喜欢着身旁坐着的这个人,却终究是一幕独角戏。
台上的歌者唱到声嘶破了音,喝一口水,道谢。
天上星光坠地,地上灯火通明,爱慕也变得敞亮。
李岳听得他唱:
“你会不会忽然地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我会带着笑脸/挥手寒暄/和你/坐着聊聊天/我多么想和你见一面/看看你最近改变/不再去说从前/只是寒暄/对你说一句/只是说一句/好久不见”
他从千里之外,飞到申城,像是就为了和她呼吸相闻,同听这一支歌。
他忍不住低声说:“好久不见。”
她偏过头来,在一片齐声同唱里,问:“什么?”
“没什么。”李岳听得自己这样说。
李岳在体育场的星光下偷偷端详她,她又瘦了些,皮肤一如少女时的瓷白,眉眼弯弯,比年少的时候柔和了很多。她以前总有些目中无人的样子,说起来不过是因为她总是分不清人的面目。现如今眉目带笑,便鲜艳很多。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贪婪绝望。明知这或许是一生中最接近她的时刻。她鼻尖呼出的气息,混在这几万人之中,却仍有一缕经过支气管,进入他的肺叶。呼吸相闻,约莫便是这样的感觉吧。
李岳苦笑,此时情态,他倒像是美剧里的变态跟踪狂。他小心翼翼,生怕错过一丝一毫。
星空无月,盛世同欢。这一场几万人的狂欢,一直到夜深才尽。人头涌涌,从体育场里向四面八方散开。喊出租车的声音乱成一团。
于烟波在的校区荒僻,出租车都不肯去。只有黑车在热情地揽客,面目莫测的面包车,挤着陌生男女。“要么坐黑车回去吧。”李岳看着又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终于说。
烟波点头。两人被一个中年妇女拉上面包车,里面空间狭小,早已经挤了七八个人。“挤挤,能坐下。再找两个就出发了啊。”李岳和于烟波被紧紧挤在一起,李岳不自在地挪开一点,边上的女生已经怒目而视,他只好又挪回来,紧紧挨着烟波。
车子开起来,车内一股让人欲呕的汽油味,司机开了窗,窗外的冷风扑进来,烟波皱着的眉头松开,说:“谢谢你。”明明在黑暗之中看不见她的样子,他却觉得温暖起来。若能让她展眉,他便觉欢喜。
“你的名字?”欢愉不过片刻,烟波突然问他。
冷风一阵阵扑打在他脸上,他的笑容凝滞,终于还是缓缓吐出这两个字:“李岳。”
“原来是你。”她这样说。
一路无话。
下得车来,她从包里掏出钱包,数五张纸币给他,一共是一百块,一张门票的钱。
后来那些纸币静静地躺在李岳的高数课本里,那是他们唯一牵系着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