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袭龙将回家之后的经过简单地给瞿教授说了一遍,随后又将他和娄惜在路上看到的关于家谱上的秘密也详细地讲述了一遍。
瞿教授很吃惊,他准备了一个便贴条和一支铅笔,然后摊开花氏家谱一页一页地翻阅起来。每当翻到有重要信息的地方,他就在贴条上写下一点内容,随后撕下并贴在重要之处,就这样静静地,一直将整本书翻完。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瞿教授边说边往烟袋锅中装烟丝,“花袭龙家确实牵涉到诸多秘密。过去我也听你伯父说过一些,但今天看过这本家谱才明白一二,你们也只是猜到些皮毛而已。”
“哦,那请教授讲一下,看能不能发现新的线索。”
“只怕越讲越复杂。娄惜说的有个地方不一定对,就是关于那个秘密宗教起源的时间上。我是研究历史和社会学的,李世瑜的研究我也看过,他说弥勒教起源于唐朝,实际上南北朝时期已经就开始了。在北魏宣武帝时,HB冀州有个沙门,也就是和尚,叫法庆,他创立了所谓的新佛叫‘大乘教’。当时朝中的国子博士李归伯皈依了大乘教,成为大乘教主法庆的信徒。到了公元515年也就是北魏孝明帝元诩在位时期,李归伯与法庆勾结聚众起义与北魏对抗,还开建了短暂的大乘政权,法庆自封大乘主,他分封李归伯为大乘主法‘十住菩萨’还有其他称呼如平魔军司﹑定汉王等。”
娄惜好奇地问:“‘十住菩萨’是什么东东?”
“问得好,”瞿教授觉得娄惜问到了点上,“这个发庆宣扬的教义很恐怖,他说‘杀一人者为一住菩萨,杀十人者为十住菩萨’十住菩萨就是杀死至少十个人啊,够恐怖吧!”
“这还得了,要是所谓的大乘教真的兴起来,那还不鸡犬不留?”花袭龙吸了口气,他真担心自己的伯父会不会也染指了类似的邪教。
“所谓‘新佛’就是引用佛经中‘弥勒下生成佛’之说,谎称‘弥勒佛取代释迦牟尼佛下凡救世’和传统佛教主张的五戒戒杀的教义针锋相对,大乘教极力推崇‘杀人作乱’,革他人的命。《魏书?元遥传》记载说‘屠灭寺舍,斩戮僧尼,焚烧经像’,‘又合狂药令人服之,父子兄弟不相识,唯以杀害为事’。和十年浩劫差不多,父子兄弟之间形同互食猛兽,当年郭沫若和他儿子不就这样吗?所以到了后来就被拓跋太兴的弟弟元遥给灭了。”
花袭龙担心地问:“这个与我们花氏家谱有关吗?”
“有,但只是个引子。这弥勒教到了唐朝就散乱了,一直到了宋朝逐渐演变成了白莲教。后来的发展就和娄惜姑娘说的差不多,最终发展成为壹贯道。你看……”瞿教授立刻翻到一个带有“一贯”两个字的贴纸那页,指着一行文字继续说道,“这里,你们看。”
娄惜和花袭龙将目光投向他的指尖:传一贯机要卷宗于六奇。
“啊,”花袭龙警觉起来,这也是他正要担心的,“我一直以为这里的‘一贯’是古代的一种数量词,比如‘一贯钱’什么的,就像一卷、一串……,难道真的就是这个‘壹贯道’?”
“是的,你不必惊讶,这里的的确确指的就是壹贯道。”
花袭龙能想象的到,他的伯父平时一身道人打扮,这也是他最初产生反感的地方。后来随着年纪的增长,他慢慢地接受了,毕竟这是个人信仰。但是伯父的信仰让他迷惑不解,花袭龙一致认为伯父信奉的是道教,可是伯父看的书籍却很杂,似乎对佛教教义很感兴趣,所以才有他后来兴师动众的盗取《六祖坛经》示好这事。来的路上娄惜又说壹贯道是“五教合一”,这更让花袭龙怀疑伯父信奉的就是壹贯道——道教中掺杂着佛教。
“那我伯父是壹贯道的人了?”花袭龙试探地问。
“恰恰不是。”
瞿教授斩钉截铁的否定让他混乱的心情顺畅了许多,不管怎么样,反正研究历史的教授已经否定了。
瞿教授接着说:“并不是所有的教徒都人性泯灭,弥勒教到壹贯道也是一样。”
“瞿教授,这说明什么?”娄惜问。
“这说明不了什么。但是们你看,”瞿教授又翻到一页说,“‘花问龙,原名花子谭,守圣坛机要宗卷,后为白莲教徒所害,是年四十有六’。还有这里‘同治九年王觉一斩于SD,花家随安。’你知道了吧,你家其实与这个宗教一直是对立的。”
“瞿伯,这又是为什么?我祖上与他们结过仇怨吗?”
“不是,你应该看到了,双方为的是‘壹贯道机要宗卷’。”
花袭龙一排脑袋,笑着说:“这么明显我竟然糊涂了。”
“呵呵。”娄惜也笑了,这个错误他犯得确实太明显了。
瞿教授吸了一口烟,他发现自己讲得太投入,根本就忘了点火了。花袭龙见状急忙拿起灰缸旁边的火机给教授点了烟。
瞿教授咬着烟嘴,顺势烟雾缭绕起来。当他看到娄惜难受的表情时,急忙又把烟给熄灭了,不好意思地说:“尊重女性,失礼,失礼。”
娄惜并没说什么。
花袭龙也不在意,他还在琢磨瞿教授做过标记的文字。
瞿教授咬着空烟斗,忍不住吸了几口,气流穿过烟嘴,发出滋滋的声音。尼古丁的气味刺激着鼻腔和肺部,这让他稍稍好受些,随后又慢条斯理地讲了起来。
“你们再翻到最前面的标记处。”
娄惜和花袭龙立刻翻到家谱的第四页。
“对,就是这里。你们看这一句。‘金圣叹后与总坛决裂,隐秘身份随之暴露,康熙帝借故哭庙案斩杀之’。”“嗯,你们都看到了,说一说这里都隐含了什么信息。”
花袭龙说:“瞿伯,就像娄惜之前讲的,金圣叹被康熙借故杀害。不过与‘总坛决裂’应该是与壹贯道总部决裂,然后被康熙发现,所以就把他杀了。但从《金圣叹传奇》上看,“借故”借的是‘苦庙会惊扰了先皇’,那节骨眼上顺治死了,再加上地方官员栽赃他通海,所以……就这样了。”
瞿教授笑了笑说:“难为你了。娄惜觉得呢?”他的这种问法典型的老师提问学生的套路。
娄惜是个不喜欢啰嗦的人,她附和地说了句:“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其实,袭龙说的几乎是错洞百出。首先,顺治驾崩之时康熙只有八岁。所以严格讲,金圣叹是被康熙的皇祖母孝庄太皇太后杀掉的,这个老太太可不一般,电视上演了那么多清宫剧,即使耳濡目染也应该很清楚;其次是‘与总坛决裂’指的不是与壹贯道总部决裂,而是与白莲教决裂。白莲教几经改名之后到了同治初年才正式称为‘壹贯道’;还有,苦庙会抗捐只是个引子,孝庄的‘借故’确实借的是‘惊扰先帝’和与郑成功‘通海’这两件事。可是你们想一想,金圣叹在当时乃是文坛巨匠,虽然文章不多,但点评过的《六才子书》以及他对小说戏曲等文学作品的批判性评论甚至形成新一轮洛阳纸贵,他将小说、戏曲地位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这功绩不亚于被点评书的原作者对文坛的贡献!那好了,这么举足轻重的人物,只是苦个庙会就被无限罗列罪名,至死方休,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娄惜和花袭龙摇了摇头,显然他们希望瞿教授能直接给出标准答案。
“那是因为金圣叹的所作所为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清王朝的统治,至少说有这方面的苗头。”
“啊……”花袭龙甚为惊讶,“瞿伯,那金圣叹是怎么影响的?他放浪形骸不足惧,难道是参与了白莲教?”
瞿教授的烟瘾让他很难受,他端起茶杯深深喝了一口,然后说:“金圣叹并没有参与白莲教。你们看这一句:其自称天台宗祖师智顗弟子转世,托名泐庵法师。金圣叹说的这个‘天台宗祖师智顗’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是唐朝六祖禅师慧能之前中国最有名望的佛教宗师,也是他开创中国佛教宗派史上的第一个宗派——天台宗。最关键的是这个宗派有独立的思想体系,后人称之为‘天台宗思想体系’。这个人成就很大,著作也很多,所以影响也就大。别忘了,他是南北朝时期的人,到隋朝开年后已经非常有影响力了。”
“然后呢?”娄惜有点迫不及待。
“然后可以简单地说,金圣叹信奉的是天台宗祖师智顗,而当时白莲教的一个旁支确实以天台宗祖师智顗为尊神,当然还有其他的所谓尊神。我敢这么说是我考证过,而且你们要是到相关的社科文献上查一查,有很多专家都发表过这方面的研究论文。”
“瞿伯,你是说白莲教分裂过?”
“不是,是自弥勒教开始盛行时就存在这么一个旁支。我说过:并不是所有的教徒都人性泯灭。这个旁支就是人性没有泯灭的其中一支。”
花袭龙似乎明白了,自他开祖花御龙开始,一直到他的伯父,他的家族一直遵从信奉的是这么一个小众宗教。
“是不是可以说,从清朝初年我祖上一直信奉这个教派,但是他们与后来的壹贯道在争夺这份卷宗。”
“不对。”
“啊,又不对,那正确的是啥?”
“这个教派从隋唐已经开始了,一直到你伯父这里就没有中断过。也可能断过,即使断过后期也续上了,而且他们是有名字的,其实就叫‘无教’。金圣叹虽然没有参与白莲教,但他确实与白莲教有很深的瓜葛,这是因为白莲教一直想吞并‘无教’进而侵占卷宗,而金圣叹应该是在你祖上花御龙之前和计六奇共同承担保管宗卷的责任,他死前授意计六奇将卷宗传到你们花家,所以才有‘此子才高,圣坛宗卷可传’的记载。”
一个小细节让娄惜纳闷不已。“‘无教’什么意思?既然袭龙的伯父不是壹贯道的人,为什会族谱上说是‘一贯机要宗卷’,难道宗卷是壹贯道的?”
瞿教授笑了,他对娄惜有这样敏锐的观察力感到十分的喜悦。随后他说:“这也是因为‘无教’这个名称所至,以壹贯道当时的穷追不舍,无教将宗卷说成壹贯道的也未尝不可,那只是个代名词。”“所谓‘无教’,我在《科学》杂志社发表过这方面的研究,他们以保守秘密为本,为了防止其他宗教特别是母教弥勒教以至于后来的东镇堂和壹贯道的仇视与追杀,才起名‘无教’,无教不开坛授徒,不做启承记载,不著书立说,只为传承这一秘密。”
“哦,这样啊!那所谓的秘密是什么?就是一纸密信宗卷吗?”娄惜比较直接,她一发问就点到正题上。
瞿教授又是一脸神秘,他很清楚,当前这代年轻人对信仰、宗教、神论等话题有着天然的抵触,这全拜几十年来无神论教化所赐。如果直接告诉他们秘密是什么,他们那仅有的兴趣必将荡然无存。他必须充分调动娄惜和花袭龙的兴趣,只有这样他们才有动力去寻找宗卷,那自己此生也有幸参与机密的揭晓,这对研究历史的人来说,几乎是活着的唯一动机。于是他那种引导式的提问又来了:“要回答这个问题之前你们要先考虑另外一个问题。”
“瞿伯,什么问起?”
“历代野心家最关注什么?最喜欢什么?”
两个人都陷入了沉思。
“社会动‘乱?”
“继续说。”
“太子确立。”
“再想,看还能想出什么?”
“皇帝驾崩?不过这和太子确立一样,呵……”娄惜不喜欢当学生,但她极力装出很积极的样子。
“时代变迁。”
该瞿教授公布答案了:“你们说的都对,但不够精确。野心家喜欢的是皇帝宝座,或者是问鼎王权。他们关注的是动荡的趋势和随之而来的变机。”
娄惜和花袭龙信服地点了点头。
娄惜有点搞怪,狡黠地说:“还是教授的答案标准。”说完她瞟了花袭龙一眼,两个人会心地笑了。
“那……瞿伯,家谱上的‘机要宗卷’指的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我给不出准确的名称答案,但我可以断定,它是一份古代的预测报告!”
“古代的预测报告?那是什么东东?”
“说白了就是根据某种理论对未来占卜或推理所得的结果,然后做的一份成果性文件!”
娄惜挠了挠头,她似乎有些疲惫。“古代人真的就那么相信预测占卜吗?”
瞿教授笑了说:“你们都是在无神论教育下成长的一代,自然会有这样的疑问。其实关于占卜和宗教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神性,或者是神秘性。对于人类社会来说,这种神性是通过信仰传播的,而且人类社会根本就离不开信仰。”
“我们不是无神论国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