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双临国之时,已是大雪纷飞的十二月,飞雪若柳絮飞,透雪见阁屋若隐若显,众人皆是披风裹身,我与荣想亦然。
闻双临国素来有天女之位,但自从上个天女温如逝去之后,便再无了,但是关于她的事并无几人知晓。
思来想去,我和荣想都觉得,如果要论知道得最清楚的人,莫过于温如的姐姐温念和宋容了。
听闻温如的死与温念有关,想来那个温念八成是不会说实话。
可,宋容乃是九皇子,岂是那么轻易见到的,如此一来,线索近乎是断了,我与荣想踏于湿漉漉的路面上,啸而过耳的风声,荣想将伞一低,恰好抵住了飞雪,我们立于在雪中思考了许久,最后决定去找温如的大姐,听闻她是个很好说话的人,温府自从温如死之后,温氏双双病倒,便是年长的女儿的主持家事。
寻了许久,问了许多路人,总有热心人,不过我与荣想对此地是不熟,听得云里雾里的。
许久之后我实在是不愿走了,荣想无奈的将伞推到我手中,蹲下身似乎是示意让我上去,我自然是不好意思,但考虑到我似乎快耗尽了体力终是不安的上了,我紧紧的握着伞,似此雪天非寒甚。
寻到温府之时,已是日出化月出了,好在是见过了荣想的府邸,否则我一定惊叹于温府华美而不愿挪步了。
身旁的荣想咳嗽了几声,听得出来正克制着,我觉得我似乎是不怕冷也不会生病,便将披风给了他,他却不肯收非说着自己并不弱,待我道他若感染风寒便留他一人之后乖乖的披上了。
温如的姐姐温枝听了我们的来意之后,无所多言,只是拿出好几张纸递于我们手中,这几张纸原是温如的遗书,可是宋容不信便想烧了,后来是温枝实在看不过夺了过来,差点没打了宋容一顿。
“你们若要晓得如儿的故事,必须相信她,这丫头吃太多的苦了。”温枝一面摇着头道。
“那温如姑娘的姐姐温念真与温如姑娘的死有关吗?”
我刚问出口,便传来温枝的一阵冷笑,“姐姐?她也配,这样心肠歹毒的女子,早该在生下来便掐死!”
我有点为温枝的话所震惊,不知这个温念究竟如何作孽竟让自己的姐姐杀意如此浓。
温枝说那上面写的是温如的故事,她一生何辉煌,如何衰,如何死。
月光终被烛光所掩,掌心传来温热一阵,我抬头看向荣想,原是他怕我冷捂暖了双手方才握住我的,我想说我是死的不怕冷,却也是哽咽了,由他去。
笺在我带着暖意的指间展开,纸香很是好闻,我虽死了,竟味觉嗅觉听觉什么都还是在的,或许鬼大抵都是如此。
纸上娟秀字体字字清晰,恍若能读这此书之人的悲伤一般,我竟也蹙了眉头。
双临国一年,疏勒王上,普天同庆,而在此日,温家三女儿落地,新王感念温家为其效忠助其为王,故赐名温如,愿其温柔如水,不失其母风范。
温如十岁之时,与王九子宋容婚媾,而温如自此便记那逆光而抚琴之人,一笑可为画,一动倾万人,宋容。
他起身将玉佩系在她腰处,动发依依,是一个笛案,而他举起腰间的另一半道:“我为琴,你为笛。”
温如那时痴痴的望着他还幼稚的脸庞忽然心中一动,冲他笑笑。
“阿如啊,你可要成为一个温淑的人,那样就可以嫁给我了。”
这是她陪他赏月时他所言,风轻树静。
“我以后要把天下最好的笛送给阿如。”
这是她在学会笛子之后他所言。
时匆难复,两年匆匆过去,她也到了嫁给他之时。
温如曾被说过是双临国的福音,必为天女,继承了其母亲,因温如出生之时,双临国新王上位,敌国帝驾崩****之时被双临国一举拿下。
她的一生,有太多的奇。
离出嫁还有十日之时,温如独到母亲所书下的最美之地,那儿山水环绕,小船撑过,岸上百花,百鸟相鸣花有十里,宛若人间仙境。
天色渐暗,温如乘上船,目中有忧,她知道,宋容每月这时都会来这里,她也曾问过缘由,只闻他轻声一笑道:“此为东乐国天女最爱之处,我自幼便闻天女之事,乃心生慕。自想看看。”
温如面色一僵,东乐国的天女,正是她的母亲——傅故汝,按照东乐国习俗,天女有后,必要处死,她不明白娘亲为何不杀了自己,而不要命的生下,东乐国,即为双临国,只是新王登基,改了国号。
“你,喜温柔的女子吧?”风掀起温如面纱一角,她用手按下,那日月光静好,洒在他俊美的五官之上,他十六,正是壮年。
“嗯,若我能娶与东乐天女一般之人多好。”
温如沉默了许久,莞尔一笑道:“那你还是与温家三小姐解除婚约吧。”
不过,她非静女,断做不到如她娘亲那般温柔美好,她的确是天女,但不配做天女,天女必为世间最完美之人,奈何她生性活泼,举止间亦有不雅。
她不要嫁给一个她爱却不爱她的人。
“为何?”
为何?温如怔了一下,她还未想过,或许只因难以接受罢了。
“我就是温如,你送我的玉佩为证,我非你想要的人,我姐姐温念温柔娴熟,我配不上你,虽是双临王之意,替我转达,婚约继续,只换一人,配得上你的人。”
对面的人明显的愣住,却也为做何大的反应,只是道:“我会娶你,也会娶你的姐姐。”
“……”那人在月光下走远,而不理会身后之人那落下的泪,亦不理会那凄凉的笑容,娶她?履行婚约罢了……
大婚当日,她为宋容正妻,正红嫁衣,从温家十里红妆风光而嫁,而温念只为妾室随其后。
婚礼热闹非凡,天女嫁人,双临王亦是到场,场面更是远胜其母当年嫁入温家之时,毕竟宋容乃是双临王之子。
一切礼节无误进行,温如心如死水,面无何异样,倒是温念,虽只是走的侧门依然是笑容堆面。
温如静坐房中,一一扫过眼前的事物,遂留案彼素帕,大姐说过,那是要染血的,大姐也细细交代了,谓微之至,闻之颜色绯红。
或许……宋容已去了温念房中呢?
正待温如难敌困意正欲灭烛睡去之时,房门被推开,一股酒气扑鼻,温如用红袖掩口鼻,然后道:“宋容?”
“嗯……父王让我今晚来……”
“哦。”温如一面应着,垂下头,隐以齿啮朱唇度数番,红晕尽。
宋容之眼神变之变,修长之指触温如袖而藏于中之谓握玉,牵人至案坐。,烛光衬著其人美若天仙之面庞,细妆一出,倒看不出是个十岁出头者
合欢酒已递至眼前,温如笑了,早已深入的情种早已让她情不自禁,沦陷其中,怎还有力气反抗?
“阿如,我不喜欢温念,我喜欢的是你,从初见到今日都是你,若你说你的不温柔,我们认识如此些年,我多少也了解你的。”
瓷杯落案,脆声响绝,温如才抬头看眼前之人,他红衣微敞,锁骨勾人,一头青丝今日也金冠而束,双目清明,直直的看着温如。
“我们……休息吧。”
红帐落下,温如有许多话想说与宋容听,但是她什么都说不出口,惟静侧卧,待沐浴更衣的宋容回来。
他单衣披着,带着丝丝凉气,宋容看着温如恐凉了她,便重取了一床红衾,捂暖了自己方才钻进被子里,但是他依旧冷静着,温如今年才十二岁,虽他人看来是常事,但他不会那样做。
温如半梦半醒间,已是东方吐白,她撑着床起身,宋容正睡的香甜,跣足履之行至妆镜前,望着其中的那张脸,温如目中无一丝喜色。
宋容爱的不是她,是她伪造出来的温如,常与他畅聊心事,举止得体的温如。
但温如若想能一直如此,为他而变,也不是未有可能之事。
宋容换了衣物,暗绿色的衣衫,似乎故意配着温如那绣着竹叶的绿衣,他牵着她的手走着,这是第二次牵她的手,第一次是在成亲之时,他笑着领着她走过众宾客面前,拜了高堂,拜了天地。
她依旧能感觉到,他宽厚的掌心紧紧的将她的手包围,带着温暖,那种感觉无论过了多久之后,她依然不忘。
宋容在温如的院落中种满了她最爱的扶桑,一年扶桑花开的时候,那日风大,温如即兴一舞,水袖展舒,柳腰宛若水蛇,回眸一笑兮,众人皆醉,宋容藏在扶桑花下,久未回神,手中那红玉笛差些也碎了。
双临十七年,九皇子宋容侧妃温念有孕。
刚得知此消息,温如只是淡定从容的饮下他最爱的茶,那本是她三日来去采集竹叶上的露水所泡,那是宋容最爱的味道,竹香。
如今她一饮而尽,笑得凄凉,孩子……她也有,十五岁那年,她真正的成了宋容的妻子,腹中的孩子也随之而来。
是个男孩,取名宋胥虔。
可是,那年孩子刚刚降世未有多久,宋容被召去随双临王征讨边关。
温念早已看不惯受宋容独宠多年的妹妹,她无论何物何事,绝不输妹妹半分,唯独这件事,她输得毫无尊严。
那夜温念辗转难眠,终究是决定了,无论如何,这个孩子,不能长大。
次日天晴日朗,温念特地换了一身白衣,邀温如同游,温如抱着胥虔不肯撒手,奈何温念偏挑了山路,温如只得暂时将胥虔交由奶娘,对于这个姐姐,她绝对不会信。
温念递上一杯茶,温如狐疑的看了几眼,觉她要害也是害孩子也不会想着来害她,于是便错信了她的不会,一饮而尽。
那杯茶水掺了药,是幻药,温念在她耳边低语一句:“杀了我……”
山路……温如怎么没有想到,山路,正是不用任何凶器便可杀人的好地方,她努力保持清醒,最后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将温念往山边推,而丫鬟奶娘们都来拉着,众人无损,却偏偏是奶娘一个手滑,胥虔就从她的手中落下,摔下了山。
温如顿时一个激灵,没有想着报仇而是一跃,她的孩子才刚刚出世,未满一岁,若是死了,她如后有念想再活着?
温如没有救回孩子,自己却捡回了一条命,她躺着看着满眼担忧却有些责备的宋容。
“你回来了……”温如哭了,哭得撕心裂肺。
宋容待她哭到无力,抬起有些淡漠的眼睛问道:“你为何要杀温念?”
“我没有!”温如见到躲在宋容身后的温念,满眼的恨意,玉指指着那人:“是你!要杀我和胥虔!”
温念一听扑通跪下了,面流着清泪,不知几分真假:“妾身没有!所有丫鬟皆可指证,是皇妃要杀了妾身!”
“原来如此……呵呵!”温如笑着,那奶娘和丫鬟怕是早已与温念串通好了的,如今,她只能听命他人,:“宋容,你若不信我便随你,我命在此,你若要拿便拿去。”
“……你承认了?”
“我认你亦信别人,我不认你也信别人,真假有何区别?你宋容就是不信我罢了。”
宋容未复言,只是自那之后,再未愿见温如一眼,哪怕他送的满园扶桑都谢了,枯腐了,再也不会开了,他也全当不知道。
温如的心也是,死了,再也不会为宋容所动了。
如今,有孕的不是她,得宠的亦不是她。
独自一人,温如亦是如那日的温念一般,一袭白衣步入温念闺房,宋容笑得那么开心,细想,温如倒算不清是一年还是两年未见得如此笑容了。
如此大喜之日,温如却是一袭白衣,宋容不满的眼神像极了一颗刺,却再也刺不痛温如了,两年已过,她没有当初的冲动与爱,剩下的只是满腔的无奈了。
温如淡淡一笑,道:“如今姐姐有喜,从此之后,姐姐为妻,我为妾。”
宋容大惊,盛药的碗一抖,便是哐当声起,碎瓷一地,:“阿如,你。”
这是宋容为她取的昵称,别人没有,只有她有,时隔如此久,温如能再听到,已是无怨无悔了。
阿如,小容。
她多少次一遍遍的写着,一遍遍的想着,一遍遍的念着。
如今只是温如,宋容。
“我会搬到它处,直至皇妃孩子安然出生。”温如顿了一下:“扶桑谢了。”
她决断而行,未看宋容一眼。
今年荷花开得很好,即使温如离得很远,也可以闻那股香味,岁月易得,转瞬即第二年三月,温念的孩子出生了,一男一女,男孩名为宋弄迟,女孩名为宋拂舞。
拂舞?莫不是指扶桑花下那一舞?温如不禁一笑,他还未忘,至少,还未忘。
她听闻宋容抱着孩子爱不释手,更是送了温念珍宝无数,如今她是堂堂正正的皇妃。
他忘了自己也曾有过孩子,也是他的皇妃,他都忘了,忘得一干二净。
她去了她曾经住过的院落,那儿已经荒废了,无人居住,杂草丛生,更是看不出扶桑开时那惊艳的美。
她最错的事,是给了温念机会,而断了自己的路,却也认清宋容,他根本不爱她,否则怎么会不信她?
人总如此,为着的似总有使自悔之事,而亦引有使其可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