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如正坐在屋中翻阅书,一股股墨味扑鼻,泛黄的纸也带着特有的味道,阁楼的纸窗透着光,斜阳镀屋。
温念未曾通传便带着宋拂舞来到了屋中,温如只是看了一眼便也未有言语。
“我知道,你恨我,但拂舞你也恨吗?这可是宋容为你而取的。”温念一股胭脂水粉味,如今她今非昔比,日日不是胭脂水粉就是华衣花饰,弄迟的功课她亦未曾上心,拂舞方一岁出头便也是打扮得华贵无比,像是巴不得外人知晓她可是九皇子的女儿。
“妹妹。”
“呵,那又如何,你害死了我的孩子,如今莫不是要你的孩子来抵命?”
温如将书置归,原是想看面前之人的惊愕,却不知温念慢步上前,握住温如的手用力捏住:“你果真聪敏,不过,要你来陪葬!”
温如眼底满是惊愕之时,手已经不由自主的掐向拂舞的颈。
耳旁是温念那得意的笑声,温如真没想到,身为人母之人竟会全然不顾自己的孩子,只为除掉自己,看了眼开着的牖,温如用尽一切力气冲到窗边一跃而下,而她将拂舞紧紧护在怀中,丫鬟们看了个个皆是惊讶不已,慌忙不知所措。
温如隐隐约约觉着背部灼伤般的疼,血似乎顺着伤口流出,这楼并不是那么高,莫约是三层之高罢了,只因拂舞与她一同坠下,她因护着拂舞所以只能以背先着地,她以后大约是瘫了。
拂舞不知是谁抱着了,她只隐约觉着宋容抱起了她,再闭一次,再睁,那张脸如此熟悉,温如没有笑没有哭,只是心中还是有些高兴,却又被对他的怨而冲淡了,她唇角干裂,却努力的仰起头轻吻许久未曾触过的薄唇。
“小容,若你初时信我,我便不会这样,你认定我杀了人,我想,我是如何你才会信我?若今日不是我快死了,你怕是打算此生都不见我。”
温如声音极其微弱却依旧换不来宋容一句话,不知他是没想好如何说,还是没打算说。
而二人走出不知多远,便听见了温念传来的呼喊声,不顾宋容加快的步伐依旧追了上来,看着宋容紧蹙的眉头,那双好看的眼溢出泪花,哭腔惹人甚是怜爱:“妹妹她说要将拂舞推下楼去,臣妾一急方将姐姐推下,不想连累了拂舞,皇子要原谅臣妾啊!”
温如冷笑几声,正欲翻身而下,宋容却将她抱得更紧,径直绕过温念大步而离。
身后是他扬起的尘土,温念擦了下眼泪将丫鬟手中的拂舞接过狠狠就是一巴掌,冷哼一句:“没用的东西!”便扬长而去。
温如想得没错,她瘫了,不知可会恢复,本温如想这已是对她最大的惩罚了,不料不过几月,宋家族长等重要之人,甚至双临王亦是到场。
没有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一道命令,将她处以火刑。
没有人救她,她看见温念假意的跪在门口哭了求他们放了她,也听见宋父一句:“你竟还想着帮这样的人!”
从那些人的碎语中,她大抵明白了是什么事,原是温念告发了她,说她为不祥之人,根本不配为天女,而双临王竟也信了她那些话。
“现在几月了?”温如静静呢喃却又自答:“竟这样的冷。”
并未有审问,只是直接处刑,她不知在外的宋容会不会赶回来,会不会念着旧情救下她,她总是有些期待的,事到如今,她是否定不了对宋容的情了。
温如半跪在刑台之上,并未惹人围观,只因这是私下处刑,毕竟处死天女这等大事定会轰动全国,只得私下。
早已有人高举着火把,站在双临王的身旁,温念依旧哭哭啼啼,温如恶心她的样子,见不惯索性移开了眼。
温如靠着身后的木柱,还是那件绣着绿竹的衣裙,只是许久未曾染上竹香,烟烛之味弥漫于空中,不知是谁焚了这样重的香。
一滴泪滑落灭了一丝火,无人察觉只因火已然蔓延至她无多远,烟火中传来她的咳嗽之声,所有人都避得她远远的,恐波及了自身。
她在院落中受火焚烧,而此时宋容正奔来此地,他闻得府中传开此时,策马奔腾。
旧门被破,震落许多尘埃,宋容跃入火中,温如未受有伤,她的身下由木铺开,虽是如此但却隔了很远,要烧到她,是需要许多时间的。
众人见此,慌忙叫灭了火,双临王怒目圆睁,“容儿,你不要胡闹!”
宋容亦是半跪着,一袭白衣,额间绑着一如小指粗细的白布,这是双临国有人逝去之时所有的习俗,他抱着温如,抚上她的青丝,呢喃几句。
只见温如点点头,眼中带着笑意,她眼角的泪痕还未干涸,却又是一行,他将握在手中多时的匕首从她身后刺入,温如嘴角的血迹染红了他的白衣。
温如死了,死在这暖暖的仲夏,死在她最爱的人怀中,死在一片薄凉人心之中。
“阿如!”宋容大哭之声惹人动容,而面有泪痕的温如却听不到,做了十五年的阿如,三年的温如,如今再做回那个温柔动人,一颦一笑惹人心动的阿如,她不知是死而无憾还是死不瞑目了。
天女路上——
一路纸钱纷飞,这是天女才能走过的路,如今,宋容还是穿着温如死之时的那套衣裳,怀中抱着的温如亦是白衣,浓妆一番,青丝未绾。
传闻中温如是病逝的,府中知道此事的人都被灭了口。
宋容抱着她走了不知多少路,只是温如是死的,无论宋容如何追回也罢,温如死了,死在他的手下,若说温念是主谋他就是帮凶,一生一世,他永逃不了自己内心的歉疚,是对温如的悔,温如用自己的死让宋容永远记住了她,只是,是一生蒙上污点而承载着无数人误会与责骂而冤死的温如。
温如死无归所,尸体化作一把灰扬在了河中,她是历代天女被废唯一一人,自然不能死得其所。
“娶之不负,负之不娶。”
笺尾八字,草草述了温如的一生。
温如死后的字与之前不同,温枝说那是她写上去的,她要将妹妹之事写下来,永远留着,如今宋容信不信也无关紧要了,温枝信她,温家信她,如今温念已是被逐出了温家,因其家世,也从正位贬为妾室。
日后,弄迟和拂舞都是妾侍所生,不过重复着与温念无异的人生罢。
温如地位崇高,不仅因她为天女之后,更因她是嫡出之女。
此国习俗如此。
我收好笺递回了温枝手中,一番作礼后荣想离开了。
路上我总觉气氛尴尬,于是便问荣想:“你觉得那人是我吗?”
“应该不是吧,若是,温枝见了你必定会有反应的。”
“万一一个人做鬼之后就会变样呢?”
“那我怎么认得出你?”
荣想一说我,我更是觉得苦恼,这不是那也不是,我叹了口气,拉过荣想的手然后窝在他的怀中感受他的温度却只说了一个字“冷。”
头顶上传来他温柔的声音:“我的心脏不冷,你靠在这最暖。”
远处是一株开得正好的春兰,名中带春,却命里无春,似乎是温如的故事,名中带温,性却不温。
我难得没有答荣想的话,虞燕歌之爱令人敬佩,好在的是她虽死了,荣与却一生都记得她,从未有过背叛,可温如相比之下实在是凄惨太多,她在连喜欢也不知的年纪便喜欢上了宋容,本是二人皆有意的美事,却只因一个温念便毁了所有。
若是无她,温如本也该呆在宋容身边,为他生儿育女,为他吹笛为他改掉脾性。
我爱一个人最怕的是遗憾,最怕本该有情却是无可奈何难以挽回。
“孤兰生幽园,众草共芜没,这春兰独出,至少不会被人所忘认为是杂草,衡遇,不要想它有多悲,其实它也挺好。”荣想播弄一番我的头饰,他似乎很喜欢我头上这些银饰,他说这些很有西域女子的风范,很美。
细细想了荣想说的话,我大抵能懂些,轻笑着说:“知道啦!”
夜下的冬让我不禁怀念起了天灯,似乎可见火光映在地上,离我几步之遥的地方有一个小水洼,映出我暗蓝色的衣裙,莫约手掌一般大的六条布条垂下,前短后长,末端垂着流苏,这件衣裙是荣想亲手做的,他的手十分的巧,做的衣服很是符合我的想法,我不爱华美或那些粉色之类的东西。
初遇荣想时我记得还是春天,如今已是冬了,他慢慢的跟在我的身后,他向来的衣衫都是些水墨或绿色,也并无什么装饰,却是很美,应是飘逸之感。
我正想转身问问荣想下一个目标却蓦然发现荣想冲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似乎刚欲带我离开,却是水沫乍起,我再睁眼见得荣想默默的站着,夜色中有一个一袭金衣的男子,他束冠而立,身后站着一个与他相仿的男子,眼角处的三颗痣一般的东西,他眉宇不凡定非一般人。
“哥哥。”荣想没有作礼,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凉风夹着几滴叶上遗霏落在他的眉梢,他只蹙一下,抬指拭去。
那人转头看向我,抿着唇,扯了扯身旁紫白衣的男子便往后退了几步,那男子看着荣与无奈的摇摇头,剑鞘落地,无声。
荣想只手将我护在身后,我心中亦是迷茫与恐惧充斥,我随着荣想后退,荣与是他的亲哥哥,必然不会对他不利,想来必是我了。
“哥哥,你要干什么?”
荣与上前伸出二指按下男子的剑,站在荣想的眼前,将他拉到自己身旁,荣想比荣与稍稍矮上一些,我更是不用说,此刻荣与更是浑身皆散出帝王之气,这是受万人敬仰的帝王,一代强国斐国的帝王。
“这位是斐国新任国师,秦生。他会告诉你,我今日为何要杀了衡遇姑娘。”荣与将秦生手中的剑夺过。
我已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满腔惊恐,我不是已死还能再死?且不论这个,我觉我自死后便是不太顺利,如今更是要再死一次。
秦生拱手作揖,他袖上的鹤攀沿而上,直至肩处,此鹤栩栩如生,他察觉我的目光便一笑:“此是皇上亲手画上的。”
荣与似乎是想踹他一脚只因面子而又隐忍了下来,轻咳两声,此静谧林中便传来他略带媚意的声音。
“王爷最近可是身子不爽?这则是因为这衡遇姑娘,衡遇姑娘需靠阳气而活,所触之人必会减少寿命,此些日子以来,王爷便已少了几十年寿命,虽一般的非人之物大不会如此伤人,但衡遇姑娘却是含怨而流连于世。”
我看着我与众人之距,荣想亦是在那边,似乎这天下之间无人可与我而同行,而只余我独生独死。
荣想静默片刻,抬头看着这漫漫星辰,风撩起他垂在腰间的发,我试着摘下一株春兰,却发现它枯在我的手心,我将它紧撰在手心,音颤:“那我,是否不再能触任何东西?”
“你可以触死物,还有你的因果解开之时,你便是人了,只不过成人之时太短暂,转眼不过重生。”
这带着媚意的音落,便响起荣想的声音:“我便不再碰她,这样如何?”
荣与只是无奈一笑,眼底却又含着对弟弟的宠溺,不再言语,将剑放到国师手中,便默默转身离开。
“我知道你不会让我道歉,即使道歉也是没用的,但是荣想,你所付出的,我赌上一切而对你回报。”指间的枯春兰落下,悄无声息,宛若这去得如此之快的雪。
等你觉察之时,它早已回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