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已无,约已天明,这个故事很长,荣想说了许久,而怀中的我也是睡眼朦胧,闻得荣想默了声,带着倦意问:“后来呢?”
荣想的指尖掠过我的发,笑容美好温柔:“后来啊,燕歌为皇兄生下了一个孩子。”
“可你不是说你的皇兄无子嗣吗?”
“那个孩子在另外的地方啊,燕歌也在那。”
“哦。”
携八分倦,我又沉沉的睡去,可在梦中的虞燕歌明明没有这么好。
第二天日方曙,荣想便带着我继续赶路,辗转久久,终在一个小镇落脚,我安静的静立一旁等着正在买吃的荣想,他手中拿了许多东西,我手中仅仅握着一串糖,黄色的,说不出的味道,却只知道是好吃,我正吃得开心那边的荣想已转头看向我,对视刹那,我有些慌乱,而徒生熟悉。
荣想不一会便跑了过来道:“离这不远的城里有个灯会,听说是热闹非凡,说不定可以寻得与你相关的东西。”
我点点头,听来似乎是不错,沿路来的灯虽少,却也见过,只是荣想一直说着那灯与这些灯不一样,却也再不肯透露半分。
我本已是充满好奇,急不可待,这恰恰成为了荣想逼我骑马的借口,当我跨上马时,似乎并无那么怕,反而感觉这种感觉甚是舒逸,掠过万重山,路过千重水,一路上玩得不亦乐乎,其实只因我不知这凡间之物,却也不能说我不是来自凡间,哪怕不是,至少也是过。
我实在无聊折了只柳树枝叫他携在嘴里,他却毫不推脱,还笑着道:“我可好看?”
我回头看他时笑弯了眉眼,用手弄了下那柳枝,瞧枝头轻颤,然后配合着他:“好看啊,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样都好看!”
他也是笑得得意,春光暖,我总对他有着别异之情,每次偶见风拂起他的绿色衣角我总觉得这便是我最爱的颜色,应该说,这是我最爱一个男子穿此色的衣,不过想来也是他长得好看的缘故,对于那些长相平凡之人衣着华美都不如他素袍加身。
终究此时光是短暂的,甚至希望荣想不要提起再寻我的因果之事,我怕找的太快我还来不及珍惜与他的时光,荣想看到我闷闷不乐,问起因果爽朗的一笑,摸着我的头道:“说不定你投胎做了我的女儿,我可不就可以再次陪着你了?”
“万一是儿子呢……”
荣想漠然,看来是已经入了城内了,已是黄昏,荣想欲带我去一家酒馆吃饭,出来灯会莫约也开始了,但我认为可以在灯会上吃,最后荣想还是妥协了。
我坐在桥头他坐在我的身旁,暮美煞众,我亦是醉于其中,我问他可会作画,他说若是想画下此昏之景还是免了,此世多美,我欲画的,定是画断了他的手也画不完的。
我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便继续着将双手叠在腹部学着画中美人端庄的坐姿,荣想难得没有笑而是一本正经的告诉我,这个姿势确实不错。
“我喜欢的本是撑着伞赏着冬青花清冷的你,不想失了记忆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看到我在灯会上实在是不安分,他终究只能无奈的叹息,我却不想理会他,当持性而生,众人不是长篇而言人所生乃为善者,今我亦怀同心耳
灯会处处皆曼舞欢歌,而我手持着天灯正寻着哪一处人少方好静静的许愿,白色的天灯缓缓消失的天际,上面的字迹清晰好看,笔笔皆是苍劲,这自然不是我写的,我想再练几年也练不出如此好看的字,我回头看向身后的荣想,他好像习惯了温柔待人,笑容也总是这样,似乎我犯下天大的错,他也可以风云不惊,我似乎也不讨厌这样的人。
天灯逝于夜,是夜不见月,却是甚明。
他与我慢悠悠的走在灯会之上,忽见有伞,我便随意拿起一把,在本已不开花的冬青旁边努力学着他所描述的当年的我。
荣想付好钱之后立即跟上来看到我,眼底充满惊愕,失神而笑:“果真是你。”
“世上七八分像的人很多,十分相像的人可有?若是有,岂让你皆遇,一定是我。”我笑着慢步走到他的身旁,青色流苏步摇下缀以白玉相碰作响,素手握住伞抬得很高才能遮住他,开始还有些兴致到后来酸了便直接将伞丢给了他。
过一个乐馆,闻得音乐我便已有三分醉意,唇线瓢蔓嫣然笑:“荣想,你可会乐器。”
“会。”荣想握住我的五指在掌心中紧撰不舍,手微提下裳,边行边言道:“我自幼学萧,虽是担不起天下一绝却还是有得几分自信。”
“可能教我?”荣想点头之时已入内,径直走向一个高架之旁,上面的绿色兰花舒心不已,搁在雕花架上的是一泛陈旧之色的盒子,他抬手抚过上之尘,露出原色。
我静静的看着他打开盒子然后取出一只通体翠色的长形类似于棍子却有着洞的东西,稍思后我便问“可是萧?”
我欲取过却忽觉凉意,他将手移开,倚牖而立,他绿白衣襟微敞,一阵萧声凄婉悠长。
忽觉他的谦虚,这萧声已是惊艳四座,我亦逃不过,就像逃不过宿命。
不觉几时,方见他睁开那褐色的眸子,持着盈盈的笑意,将带着些许体热的萧放到我手中,道“此萧是用寒玉所造,冰寒彻骨尤为少见,如今我碰上是好运,赠与你如何?”
我接过在手中在手中摸索,他体温已散,的确是凉极了。
“可是很贵重?”
荣想看着我摇摇头,走到柜台前付了帐,我不知道那有多少钱财,只知他除了身上证明身份的腰牌大多数都放置在了柜台上。
我觉得他大约是没钱了,住店也是需要钱的,我总觉得与他似乎要露宿大街了,当看到我这模样,他似乎懂了什么似的走到一家大户人家里不一会便拿出了好些东西,他出来时告诉我,那是他的好兄弟。
禹家的大公子,禹筀。
斐国荣氏只有他们兄弟二人,而禹氏则在斐国地位崇高,当初起义军之中,禹吴筀与荣与十分要好,禹筀无畏生死之气概令荣与心生好感,他是个不知死活一昧卖命的人。
禹筀是斐国的国师,其实荣与并不信这些,但是念在禹筀是个不务正业便给他个国师的名号,与之前朝代不同,在这个朝代,国师并不受重视。
我和荣想正欲离,便听到后面的喊声才传来,是个好听的少年音,我转过头去,那少年紫黑之衣,俊朗青涩的面容,紫色发带垂至腰际,他跑来时双手撑膝微喘着气。我将娟帕递到他的眼前,他好似正欲言谢,见到我时却忽然露出惊愕的神情握住我的手道:“姐姐!”
我一脸茫然不知所措,不得已只好看向一旁的荣想,他会意的看向少年,蹙着眉头:“筀,你是不是认错了?”
禹筀抬起头细细审视了我一番又拼命的摇头道:“不会错,姐姐当年见过我的,姐姐忘了?”说着,禹筀忍着哭腔道:“她们都说姐姐死了,我就知道姐姐你还活着!”
荣想一把拉开禹筀按住他的肩胛处,任他哭红了眼睛,我觉得他很是可怜,这样好的一个人,此刻却如此痛苦,我最恨我记不起人,我在荣想耳边呢喃几句,然后让他放开筀。
“筀,我活着还活着。”我握住他的手,尽以一个姐姐之柔及亲和的笑与态,其实筀也确实是刚好适合做我弟弟的年岁。
他将我用力拥住,如欲握住最珍贵的东西一般小心翼翼却不敢松手,我轻轻拍着他的背,埋在他的颈窝处一遍遍的呢喃一遍遍的安慰。
经过一番争执,我决定留在禹府,然后陪筀几天,而荣想负责去打听下一个目标在哪。
禹筀一面开心,一面却有些遗憾,遗憾我只留几天,可荣想却不是很乐意了,最后在我的威逼下还是屈服了。
屋外的绵蛮声不绝,透牖则见远之九曲廊,尽处亭赭柱绿檐,禹筀站在九曲廊之第一曲,紫者发带肆,手持之似纸鸢,虽乘时移,似我忆复远矣,多寻常物我皆识。
我走出阁楼他还在那带着纯真无害的笑容,我缓缓走过去揉了他本梳好了的发,他笑着将手中的纸鸢晃了几下:“姐姐还是一样的温柔呢,我带姐姐去放纸鸢可好?”
我点头,任他嬉笑打闹着,始终默默的一路随行,眼中满是宠溺,我对他的宠是发自内心的,甚至偶尔都有错觉,他似乎就是我的亲弟弟。
几只无名鸟栖息湖畔,迎着风,他便在空旷的草地上跑着,笑声那样纯净,我五指融入绿水之中,水波荡漾,惊了水中鱼,惊了湖畔鸟。
莫约昏至,禹筀方将纸鸢收回,卧于我的身边,我用五指梳理着他跑乱了的发,又扎好,他有些累了,伏在我的膝上不愿起身,指尖播弄我的垂在地上发梢。
“姐姐跟我的每一件事都记得,姐姐记得吗?”
“我记得。”
我当然是撒谎了,我想如果我还记得一定和他一样,事事皆记。
日落下月出,他牵着我走在洒满月光的不知名的小路上,路旁的杂花草随风轻晃,耳边传来他稍显懒意的声音:“姐姐,这样的日子好少,少到我害怕。”
“我是你的姐姐,永远都会想着你,保护你,你不要害怕。”我轻笑着刮了下他的鼻子,却不懂他为何红了眼眶。
一路嬉笑蔓延,这路清冷却为他所动容。
四日后——
这日正是我启程之时,荣想打听到了下一个人,是另一国的鼎鼎有名的女子,温氏,以貌而名,终逃不过死。
禹筀在我走时并未露面,我望着空空的禹府,想着我若是他的姐姐,能陪他安然度日也是好的,可惜,我不是。
荣想一路上看我心事重重的样子,似乎是认为应该给我一些时间思考下的样子,默默的骑着马不语。
许是我遇到的人太少,本与我只是相识不过几日的禹筀却刻得这样的深。
山高路长,这里离温如所在的国家的确是远了些,走上几月也是未可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