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午膳后,见太阳不似正午时炎热,邓绥便叫之锦之桃搬了琴到院中的树下。
她本不善琴,可女儿家总还是要学些乐器,后来便听母亲的话学了古琴,一碰琴弦便喜欢上了这声音,却不想幼时的努力,前些日子竟解了困境。
邓绥这调着琴音,便见皇帝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妾参见陛下。”邓绥听皇帝话,不曾大礼参拜。
“起来。”皇帝扶起她便向外走。
邓绥跟在身后问道:“陛下要带妾去哪?”
皇帝脚步放缓:“去孤树池,今日朕途径池边,见里面荷花开的甚好,便想叫你一起去看看。”
邓绥低笑跟在身后,皇帝忽道:“朕送你的画可还满意?”
“陛下的手笔,便是不满意也没人敢说的。”邓绥在一旁带着笑意低声说道。
皇帝还从未听人这样说过:“朕看不见得,眼前不就有一人挑着朕的毛病吗?”
邓绥转头浅笑道:“臣妾是觉得陛下笔下有神,将臣妾这般陋质画的那样好。”
“朕听绥儿这话倒不像是在夸朕,倒像是在夸自己呢?”皇帝打趣道。
“臣妾看陛下一日不打趣臣妾便难受的很。”
皇帝拉住她的手,周围的宫人识趣的向后退了退。
邓绥被拉着不自在极了,皇帝微微侧身低声说道:“朕实在喜欢。”
邓绥面色微红,向一旁拉开了些距离:“陛下走路还是看着些脚下吧。”
到了孤树池,岸边已备好船只,皇帝扶着邓绥上了一艘小舟:“朕与邓美人在这艘船,你们在后面跟着。”
郑众闻言有些为难:“陛下贵体怎能亲自撑船,还是臣...”
“让你跟在后面便跟在后面,朕习武多年还能连船都撑不起了!”皇帝颇为不耐。
“诺。”郑众赶紧应声,吩咐小船紧跟皇帝与邓美人的船只。
“陛下可是要学那西施范蠡,泛舟湖上?”邓绥站在船上笑道。
“绥儿倒是冰雪聪明。”
邓绥伸手轻抚过荷花:“陛下这般随性为之,就不怕六宫非议?”
“朕与绥儿君子之交,又何须听她们议论?”皇帝撑着桨笑道。
“妾颇感受宠若惊。”邓绥看向皇帝,想起之前两人说过的话,君子之交,而非君臣之分。
“若真是这样,倒也不枉朕一番心思了。”
邓绥嘴角含笑,盈盈立于船头,看着皇帝撑着船桨的侧脸,心想,陌上人如玉,若他不是天子帝王,那一定是世间无双的翩翩公子。
邓绥低头看着嫩绿荷叶上已经被风干的露珠:“妾有一事,相邀陛下一同完成。”邓绥站在皇帝身侧,笑意盈盈。
“何事?”皇帝笑着转头问道。
“妾想明日晨时,趁日头还未出来,与陛下一同来接些荷叶上的薤露,以薤露入茶,可增茶香。”邓绥声音轻灵,字字如池中绿水滴在皇帝的心上。
还从未有人对皇帝提过这样的要求,忽觉得邓绥真将他当成了寻常人家的夫婿一般,便笑:“好,就怕到时等有些人起来,这薤露已经干透了。”
“陛下尽管打趣!看到时谁起不来!”邓绥握着莲蓬笑着,心中暖洋洋的,她自幼命途坎坷,早已想过,若此生不能得一个安暖相陪之人,宁可一世一人,终身不嫁,如今不得不入了宫,她本以为此生只能为家族而活,却不想得皇帝如此倾心相待,也不枉她托付心底一番倾慕之情。
“小仪,你看那边,好像是陛下。”不远处的岸边,韵小仪的侍女指着湖中的船只说道。
韵小仪顺着水苏的手指看了过去:“好像还有邓美人。”
“听闻新入宫的家人子里,陛下最为喜爱邓美人,可却不曾留宿,真是奇怪的很。”水苏清秀的小脸上满是疑惑。
“你这丫头光天化日便说这些,也不嫌臊得慌。”韵小仪嗔怪的看了她一眼。
“奴婢不过是觉得奇怪随口一问罢了!”水苏笑的活泼,实际上新入宫的家人子里面,除了周美人,再无人承宠。
“小仪难得遇见陛下,不如去请个安?”
韵小仪摇了摇头:“自知之明还是要有的,何必去扰了陛下雅兴。”
皇帝撑着船看向邓绥,她一袭轻银软罗荷叶罗裙,罩着苏绣月华软纱,盈盈立于一侧,笑意昂然,忽觉眼前人与这满池荷花融为了一体,出尘娇俏却又端庄优雅,美不胜收。他喜欢邓绥的安静温和,那日寺中相见,便觉她姿颜姝丽,绝异于众,今日此情此景更是觉得佳人一入宫中来,后宫粉黛无颜色。
邓绥抬手抚上耳边的白玉兰花耳坠笑道:“陛下可是看上了妾这耳坠,怎么一直盯着看个不停?”
皇帝闻言,满是笑意:“朕看上的是戴着耳坠的人。”
邓绥毕竟是个女儿家,闻言白皙的脸上微微泛红,低了低头,这一低头却瞧见船板竟沁了水进来,一时惊慌失色,连忙挪了挪步子对皇帝喊道:“陛下!船漏水了!”
皇帝立刻低头看去,果然已经渗入了不少,干净转头看向后面的侍从:“郑众!”却见后面的船离的不远但也不近,也不知能否撑到船落入水中时赶来。
“快滑!快些滑!快点!”郑众也不知怎么了,见皇帝招呼,赶紧喊着周围的船,急的满头大汗,心里暗忖,就说这样不安全吧!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他这条命可是不必要了!
邓绥看了看脚下,一动也不敢动,声音戴着些许的颤抖:“陛下。”
“绥儿别怕,后面的船就快上来了。”皇帝声音沉静,没有丝毫慌乱,将邓绥揽在怀中,宽厚的手掌拍着她的背。
邓绥听着他的声音,心中仿佛能安心些,回头看了眼后面尚有距离的船只,还有渗的越来越多的水,心道若是这样下去,后面的船还没赶来,这个小舟就翻了,若是皇帝因为与她划船有个什么意外,太后和满朝文武还不将她剥皮抽骨了!这样想着身上不禁一层冷汗,若是自己便罢了,连累了邓氏满门可怎么好。
皇帝看着邓绥入神的样子以为她害怕了,声音平静的安慰道:“没事,朕不会然你有事的。”
谁知邓绥抬头定定的看着他:“陛下,妾不怕。”
皇帝点了点头,邓绥松开了皇帝的手,向前走了一步,皇帝赶紧伸手:“绥儿!别站在船边!回来!”
“陛下,妾不会让你有事的!”邓绥看向皇帝的眼中带着决绝,转身便跳进了湖中。
小舟晃了两晃,向上浮起来了些,邓绥在不远处的水里扑腾个不停。
后面的郑众可是吓傻了,对一众侍卫吼着:“快些滑过去!要是陛下有个三长两短你们的脑袋都不用要了!”
“你们还傻站着干什么呢!赶紧下去救人啊!”郑众见内侍那个蠢样子,恨不得一脚给他踢下去。
“诺!”几个内侍赶紧战战兢兢的跳了下去。
皇帝惊愕不已,见邓绥胡乱扑腾着才知道她竟然不会水,那她跳下去做什么!皇帝看了眼后面就快赶来的船,又看了看已经停止了扑腾慢慢沉下去的邓绥,也等不及船来,竟向着邓绥落水处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郑众见状腿一软差点掉到了湖里:“陛下!诶呦!你们快着些啊!”
“绥儿!”皇帝是会水的,边喊着她的名字边向着邓绥游了过去,水已经漫过了邓绥的头顶,皇帝赶紧抱着她的腰让她浮出了水面。
“绥儿!醒醒!”
“快滑过去!快些!陛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死一百次也不够!”郑众急的站在船上直转圈。
邓绥呛了水,意识已经十分模糊了,含糊不清的道:“陛下,你,你没事吧。”
“没事,朕没事!”皇帝整个人浸在湖中,见她还有意识,赶紧抱着她向岸边游去。
“水苏,那边好像出事了!”韵小仪本已经快走远了,却忽然见湖上乱作一团,便止了步看去。
“好像是陛下和邓美人落水了!”水苏惊道。
韵小仪见状赶紧提裙跑了过去。
“快!宣太医!”皇帝将邓绥抱上岸,拿过郑众递来的披风盖在邓绥身上,大喊道,郑众张了张嘴想说这披风是给皇帝的,但转念一想,邓美人湿透了衣服,还是盖着些好,又打发内侍去给皇帝取衣服。
“绥儿,醒醒,快醒醒!”
“太医呢!怎么还不来!”皇帝冲后面喊着。
“陛下,已经去请了。”内侍战战兢兢的躬身说道。
韵小仪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郑众见是她躬身见礼:“见过韵小仪。”
韵小仪点了点头,走到了皇帝身旁,见邓绥面色苍白浑身是水,赶紧说道:“陛下赶紧放下邓姐姐!”
皇帝闻言看向她,却纹丝未动,韵小仪低身将邓绥从皇帝怀中拉出,慢慢平缓的放到地上,一边拍着她的脸一边按压着邓绥的的胸口,对皇帝说道:“陛下放心,妾习医多年,不会伤了邓姐姐的。”
皇帝看着韵小仪一下接着一下按着邓绥的胸口,几下之后,邓绥一口水吐了出来,难受的不断咳嗽着。
“姐姐呛了水,不过既然醒了,便无大碍了。”韵小仪对皇帝解释道,拿出帕子擦了擦手。
“好!多谢你,朕会记得你的功劳的!”皇帝说完也无暇顾及韵小仪,赶紧抱起邓绥:“感觉如何了?哪里不舒服?”
邓绥笑意苍白,见皇帝也是一副湿漉漉的样子,心中一跳,握紧了皇帝的手问道:“陛下没事吧!”
“放心,朕没事。”
太医匆匆赶来,跪地行礼:“见过陛下,邓美人,韵小仪。”
皇帝看了一眼太医,声音带着火气:“还不快过来!”
太医鞠了一把心酸泪,上前去诊脉,片刻后道:“陛下,韵小仪施救得当,邓美人已无大碍,只是河水寒凉,邓美人染了轻微风寒,将养几日便好。”冯挽香是太医令之女,太医院人人知道,所以她会治病并不稀奇。
“开药去吧。”皇帝没好气的说道。
“诺,微臣告退。”太医战战兢兢的退了下去。
邓绥嗓子难受,又是一阵咳嗽,边咳边偏过头去:“陛下还是...离远些,免得染了风寒。”
皇帝抱起她:“染便染了,又能如何!”说着抱着邓绥大步向漪兰殿走去。
韵小仪在后面看着这一幕,不禁感叹:“陛下对邓姐姐真是情深。”
“小仪不嫉妒便罢了,怎么还感叹起来了,这般用心的救邓美人,陛下就一句记功就完了!真是不值!”水苏愤愤不平道。
“我还未说什么,你倒生了气,无情无爱何来的嫉妒,而且,你以为陛下的功劳是那么好记得,今日算是咱们走运了!”韵小仪的声音淡淡的,她原本不过一太医令之女,只想一心钻研医术,造福世人,将来嫁一个普通的医学世家便好,却不想入了宫,徒惹一身凡尘,学过的医术也毫无用处了。
皇帝小心翼翼的将邓绥放到床榻之上,待之锦之桃给邓绥换了干净衣物后,才又走进来。
邓绥躺在床上,面色苍白,身上冰冷不已,有些瑟瑟发抖。
皇帝握住她的手才发现这样冰凉:“绥儿,你...”
“你们先下去吧,朕单独陪陪邓美人,任何人不得打扰。”皇帝转头对郑众说道。
“诺。”众人齐齐退下。
皇帝解开了衣袍,邓绥见状缩了缩肩膀,有气无力的问道:“陛下?”
皇帝掀开被子躺在了邓绥身边,便感到邓绥身上一股寒气:“已经着了风寒,在这样凉下去岂不更严重?”
“陛下赶紧离远些,若是过了病气,岂不是妾的罪过!”邓绥嘴唇发白,说话间还颤抖着。
皇帝不由分说的将她抱在怀中:“你为了朕染了风寒,朕便将你暖回来。”
邓绥听得竟想落泪,也不再反驳,只是往皇帝温热的怀中靠去,她本就体寒,今日又在水中泡了这么久,不禁着了凉,更是心悸不已,手脚冰凉的久久缓不过来。
何况,说她跳水救皇帝,倒不如说她跳水自保,毕竟皇帝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也没命活。
眼下皇帝这般相待,倒让她有些愧疚之感,暖意自心底升起,忽然觉得有几分倾心与他,情窦初开的年纪,总是容易倾心一个人,何况还是掌天下大权的九五之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