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邓绥刚用过早膳,郑众便来了,一进门便道:“夫人用完早膳了吗?”
邓绥拿绢子擦着手点了点头,郑众挥着手:“快撤下去!夫人陛下叫您就在殿里等着,哪也别去!”
“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邓绥看郑众跑的脸通红的样子疑惑的问道。
“这个...”郑众犹豫着,随即笑道:“夫人听陛下的便是了。”
然后还未等邓绥说什么,郑众便转身走了出去,连告退也未说,邓绥冲郑荷笑道:“大长秋这是怎么了?”
郑荷与之锦之桃都笑着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不过片刻功夫,邓绥便有些坐不住了,总觉得皇帝有什么事瞒着自己,抬脚走出了门外,却见皇帝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群人,定睛一看,竟然是她母亲和祖母,还要个哥哥。
邓绥诧异的捂住了嘴,眼中尽是惊讶之色,若不是之锦提醒,都忘了给皇帝行礼:“妾见过陛下。”皇帝哪里会让邓绥行礼,还未跪下便扶起了她。
“臣等参见贤夫人。”邓绥的几个兄长,母亲和祖母行礼道。
邓绥哪能受礼,跑了下去拦住了众人:“祖母,母亲,兄长快起来,绥儿如何能受你们这般大礼?”
皇帝也笑道:“都是自家人就不必客气了,绥儿,祖母年纪大了,快进殿吧。”
邓绥点了点头,扶着邓老太太进了殿,众人皆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即便这些是邓绥的嫡亲之人,但皇帝竟像与邓绥一道称呼邓老太太为祖母,着实可见皇帝对邓绥的殊宠了。
邓绥扶着老太太进了殿,却见之锦之桃已经将席子铺好了,显然早就知道了,邓绥心下暖洋洋的,像外面的天气一般,皇帝笑道:“朕在这里大家都拘束,朕便先走了,晚膳时候再来陪祖母母亲用膳。”
“臣妇多谢陛下。”邓老太太和邓夫人赶紧行礼道,即便皇帝殊宠,她们也不能乱了分寸。
邓绥跟着皇帝一起走了出去:“陛下。”邓绥抬头看着他,眼中的惊讶还未消散。
皇帝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你入宫也两年了,朕知道你思念家中亲人,正好现在你也需要人照顾,便宣了母亲和祖母进宫,不过你兄长是外臣,不便留宿,但朕允他们自由出入紫宸殿探望你,如何?”
邓绥站在门外微微欠身:“陛下为妾已越矩多次,如今宫禁重地,外戚久处于此,上令陛下有幸私之讥,下使妾获不知足之谤,上下惧损,望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不禁有些诧异,又叹息道:“众人皆以此为荣,你却反以此为忧,这般深自损抑,宫中真是难有人可企及啊!”
“妾只是不想陛下徒增烦忧。”邓绥笑道。
“好,朕答应你日后只要相见家人,便时刻都可宣入宫中。”
“谢陛下。”邓绥笑道。
回到了屋子,邓绥笑着坐在了邓老太太旁边:“祖母!绥儿可是好久没见你了呢!”
“可不是,转眼我们绥儿就长这么大了!”邓老太太笑着被邓绥依偎着。
邓夫人坐在一旁道:“这么大人怎么还跟孩子似的,若是叫陛下瞧见了定要笑的!”
邓绥哼了一声,像极了在家中做女儿的时候,转头对兄长道:“大哥二哥你们瞧瞧,母亲真是一点没变!”
“是啊,小妹你是不知道,阿凤在家一见了母亲比见了大哥还怕呢!”邓绥最小的五哥笑着说。
邓夫人颇为无奈的指了指他:“凤儿不过才六岁,小小年纪便一身世家公子的纨绔习气,若是不好好板扳可怎么好!”
邓老太太也颇为赞同的道:“你母亲这句话可没说错,咱们邓家虽是大家也容不得这样不端的品性!”
邓骘闻言倒没什么情绪,颇为虚心受教:“祖母母亲说的是,是儿子管教无方,日后还得祖母和母亲费心了。”
“不过六岁的小孩子罢了!绥儿六岁时不比凤儿顽劣多了?何况咱们凤儿还是男孩子,祖母和母亲未免太过言重了!”邓骘身旁的寇氏说道,邓骘脸色不好的瞪了她一眼,寇氏扭着帕子装作没看见一般。
寇氏是云台二十八将第五位寇恂嫡亲孙女,寇恂也是跟着邓禹出生入死的兄弟,故而两家就这么结了亲事。邓绥素来知道这个大嫂的性子,见母亲脸色不好,便笑着打圆场:“嫂子说的是,绥儿自幼便顽劣了些,但祖母和母亲说的也不无道理,男儿顽劣便罢了,日后像大哥一样做个大将军,可若是满身纨绔习气日后大了也就是个公子哥儿,什么用也是没有的!”
寇氏脸色微变,但邓绥如今贵为夫人,她岂敢顶嘴,便换了笑脸道:“妹妹说的是,回去了你大哥定会好好管教着凤儿的,定不会成了不中用的公子哥儿!”
邓老太太和邓夫人见邓绥三言两语就把寇氏打发了,也不计较什么,邓绥笑道:“我入宫的时候凤儿才这么高,如今可长高些了?”说着用手比了比邓凤四岁时那小个子。
邓骘大笑道:“长高了!长高了!这小子长的可快着呢!现在都快到我的腰了!”
“可送了太学?”邓绥又问道。
“正要送呢!”寇氏笑着说道,“总听母亲说小妹五岁便跟着兄长去了太学,凤儿自然不会送的迟了!”
邓绥笑着点了点头:“那便好,凤儿可是咱们邓家长孙,自然要文武双全才好。”
又说了许久的话,众人便聚在一起用了午膳,用过了晚膳,邓夫人便道:“绥儿,晚膳我们便不留在宫中了,虽然陛下对你殊宠有加,但你更应该小心谨慎,免得落人话柄。”
邓绥颇为不舍的拉着母亲的手:“陛下说了,不限母亲与祖母居住时日,母亲留下陪陪我吧。”邓绥那小女儿的娇态让邓夫人心下颇为酸涩。
邓老太太笑道:“绥儿,不许任性!邓家的女儿不能乱了规矩,知道吗?”
邓绥想起小时候父亲对自己说的话,强忍着心中的不舍与难过:“绥儿知道了。”
几个兄长站在院中,宫女的眼神一个接一个瞟了过去,几人也被盯的颇为不自在,邓绥对着几人道:“兄长,此次一别,再见不知何日,望各位兄长珍重,替绥儿在祖母与母亲身旁尽孝。”
二哥邓京最是疼爱邓绥,从宽大的袖袍中拿出了一个包装不甚精致却十分眼熟的纸包递给了邓绥:“只买了几个给你解解馋。”
“二哥。”邓绥接过纸包瞬时便热了眼眶,想像小时候那样扑过去抱着兄长,却也不能了,只是站在原地,向前走了一步,强忍着眼眶的温热:“谢谢二哥。”
“谢什么!”邓京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邓绥的脑袋,虽男女有别,她已经不能去抱自己的兄长,但兄长还可以疼爱的摸摸她的头发。
“好了,快回去吧!”邓绥一直将众人送到了宫门口,才依依不舍的看着她们离去,灰石路,长须柳,漫漫宫墙无尽头。眼瞧着一辆辆马车的轱辘越转越远,她却什么都留不住,终于,马车消失在视线里,邓绥抬头望着天空,泪却依旧流了出来,无声的滴落在地上,留下两个晕染开来的水珠。忽然邓绥仿佛看开了一切,三千繁华空落尽,她什么都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