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绥醒过来的时候,一睁眼就看见皇帝深情的盯着她看,倒让她突然有些措手不及的脸红,两人都赶紧移开了视线。皇帝随即就移回了目光,眼中尽是喜色冲着门外大喊:“太医!叫太医!”
“陛下长胡子了。”邓绥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笑意。
皇帝一怔,仿佛没想到邓绥开口竟然说这个,不禁笑了起来,还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孩子气,摸了摸自己脸上刚长出来的胡子渣,低头凑到了邓绥旁边要扎她的脸。
看着突然放大了这么多的脸,邓绥赶忙笑着躲开拿手去挡,皇帝边凑过去边笑着说:“哪有胡子!这是龙须!”
“哪有这么短的龙须!就是胡子茬!”邓绥偏着头伸手覆在了皇帝脸上向后推去。
皇帝满是笑意的跟她疯闹着,伸手拉开了她白皙的手腕:“扎上了手可怎么好?”
说这话的时候,太医刚好走了进来,见皇帝与贤夫人疯闹的正欢,两人脸就快贴到一起去了,还有那甜到掉牙的话,让花白胡子的太医不禁一个激灵,转身就想装作没看到退出去。
邓绥正好看见了要转身的太医,一拍皇帝的手低声提醒着:“太医!”
皇帝转过头,看了眼转过半面身子的太医,低咳了两声:“胡太医!”
“微臣在!”胡太医老脸一抖,转过身小跑到了床榻前。
“快瞧瞧贤夫人如何了。”
“诺。”胡太医面无表情的搭上了邓绥的脉。
皇帝走到门外吩咐着之锦之桃:“做些吃的来,清淡些。”回头看了眼邓绥,转头又道:“做些金栗饼来。”
“诺。”其实之锦早在邓绥醒的时候就下去准备膳食了。
“如何了?”皇帝走到榻前问道。
胡太医边收拾着药箱边道:“陛下尽可安心了,贤夫人身上余毒只消六日便可彻底清除,不会危及夫人身子,这几日少食寒凉,多安寝不可过度疲劳,不可,房事。”胡太医说的极为简练自然,倒让屋子里尴尬的气氛少了些。但邓绥的脸还是泛起了红色,不小心撞到了皇帝含笑的眼神立刻移了开。
“朕知道了。”皇帝声音带着与生俱来的好听的沉哑声。
胡太医躬身退下,邓绥一转头又撞上了皇帝含笑的眼眸,连忙趁着皇帝没说话之前问道:“怎么没见过这个太医?”
皇帝回头看了眼胡太医:“胡太医医术极为高明更甚于冯太医,但去年已经告老还乡了,这次你中了毒,胡太医家就在殊像寺附近,朕便叫人给他带来了,朕瞧着他也不算老,打算让他再回太医署任职。”
邓绥低笑:“陛下怎么这样欺负人?胡太医看样子怎么也快花甲了,合该在家颐养天年,陛下竟还让他任职?”
皇帝将被子向上拉了拉:“朕在你心里就这么不通人情吗?”
“这可是陛下自己说的...”邓绥笑着喃喃道。
“朕是打算让他在太医院挂个职,平日的小病小痛就算了,若再遇到这样的事也好有个防范,毕竟老来持重,也消消太医署的浮躁气。”皇帝扭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颇有一番打算的说道。
“还是陛下想的周到!”邓绥赶紧改了口道。
皇帝笑着刮了邓绥的鼻子一下:“朕打算明日带你一起回宫。”
邓绥有些不情愿:“妾不想回去。”
“今日早朝朕已经耽搁了,明日再耽搁一日也就罢了,难不成你想日后朕日日都耽搁着?”皇帝半是认真半开玩笑道。
邓绥满是惊讶,扶着床和皇帝的手坐了起来,皇帝将枕头放到了她背后靠着:“陛下今日没有早朝!”
“你还未醒过来,朕哪还有什么心思早朝?”皇帝理所当然的说着。
“那妾岂不成了祸国妖妃?”邓绥满是担心眉毛一挑看向皇帝。
皇帝笑道:“朕却觉得这是个褒义词呢?”
“陛下整日没个正经!”
“你看古往今来哪个妖妃不是倾国倾城?绥儿莫不是自己夸自己呢?”邓绥醒了,皇帝满心的喜悦,连屋外站着的侍女都觉得气氛比前几日轻松多了。
邓绥涨红了脸恼道:“妾与陛下说正经事呢!”
皇帝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朕已经命人将奏折都搬了过来,不会耽搁朝政。”
邓绥嗔着不理他,皇帝坐在一旁拥着她的肩:“明日跟朕回去吧,你若再不回去,朕只能两地跑了。”
“我回去。”邓绥抬头看着皇帝,水灵灵的眸子透着笑意。
空气中的沉默只短暂的停留了片刻,随之而来的皇帝低沉的声音:“朕已经查出了幕后之人。”
那个幕后真凶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人,好像在情理之外但他好像又没有多少意外,邓绥向门外喊了一声:“之锦!”
“奴婢在。”之锦走了进来。
“把门关上,没有我和陛下的吩咐任何不得进来。”邓绥的声音与方才的嬉笑轻柔不同,多了几分威严。
之锦躬身退了下去:“诺。”
皇帝看向她:“怎么了?”
“我知道。”
“什么?”皇帝疑惑的问。
邓绥向一旁让了些位置:“我知道谁下的毒。”
皇帝一怔:“你怎么知道的?”
“我想跟陛下说一件事,用一个母亲的身份。”邓绥低了低头,虽然这么说,却好像还在考虑着。
“你说吧。”皇帝当然不会拒绝。
邓绥深吸了一口气,看向皇帝,眼中带着破釜沉舟的意思,看的皇帝心中一紧:“陛下爱我吗?”
皇帝以为是什么事,闻言笑着抱紧了邓绥:“朕从未像爱你一样爱过任何一个人。”
“那我要的陛下都会给吗?”邓绥笑着问道,心跳却加速到了极点。
“当然。”皇帝以为邓绥是因为这回吓坏了,紧抱着她的肩膀,肯定的说。
邓绥眼睛盯着前方,知道自己下一句话就会让皇帝松开手:“那如果妾要的是皇后之位呢?”
话音一落,果然,如邓绥所料,皇帝的笑意僵凝在嘴角,紧抱着她的手掌松了松,但并未松开,空气在这一瞬凝结住了,静静的好一会儿都没有声音,邓绥知道自己的复仇路只能走另一条了。
“好了!妾说笑呢!您还真当真了!”邓绥冷着的脸勾起了一抹笑意,俨然另一副样子。
却不料皇帝声音低低的却认真的说:“朕答应你。”
邓绥刚刚挂到脸上的笑意再次僵住,不是僵住,是惊住,她不敢相信皇帝真的肯这么做。
“给朕些时间,朕会立你为后。”皇帝的声音并不像是在开玩笑,也没有丝毫的试探。
“陛下,我...”邓绥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从一开始试探时,就没想过皇帝会同意,但皇帝如今这个样子,倒叫她心底有些不安,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皇帝转过头看向她:“你的家世,德行,若不是有你姑姑在前,朕会立你为后,朕想知道,你既然知道是谁下的毒,为什么不告诉朕?”
邓绥没想到皇帝这么快就将话题引到了这个上头,有些后悔自己刚刚冲动说出的话:“若我告诉了陛下,陛下会怎么做呢?”
“朕!...”
邓绥打断了皇帝的话:“我并未受伤,为了保全颜面,陛下也不过会责罚她一番罢了,难不成还会废后?”邓绥抬起了头,虽竭力压着却还能看出她眼中的恨意:“我要她为自己造的孽付出代价!”
皇帝看着邓绥,觉得有些陌生:“绥儿,你这个样子,让朕觉得很陌生。”
邓绥冷哼了一声,更像是短暂的嗤笑声,转头看着皇帝:“陌生?”邓绥满脸的冷笑:“冤死万良人,陷害鄯美人细作,陷害淑夫人偷情,流了柳七子的胎,落了钟姐姐的孩子嫁祸给我,钟姐姐远在尼姑庵内还叫人毒哑了她,又陷害她刺杀国母,以致钟姐姐自尽身亡!”邓绥声音戛然而止,情绪积压到了极点:“还鸠占鹊巢将我的孩子据为己有!”
前面那些话皇帝只是听着,不置一词,直到邓绥说出最后一句,皇帝陡然抬起了头,震惊的看向邓绥,邓绥脸上是嘲讽的笑意:“这是知道了的,不知道的呢?不知道的事还有多少!陛下还觉得我陌生吗?妾已算是菩萨心肠了!”
皇帝抓住了她的手臂:“咱们的孩子?咱们的孩子怎么了?”
邓绥眼眶红红的,抬手揩去泪水:“皇后没有怀孕,她是将妾的孩子据为己有!又让妾让陛下让所有人以为妾的孩子死了!”
皇帝抱住了邓绥,眼眶中亮晶晶的,嘴角尽是笑意:“朕的孩子没死!绥儿,咱们的孩子还活着!”皇帝的声音激动,震的邓绥耳朵疼。
邓绥的眼睛红红的,她刚刚听到这个消息时,不也是这样的感觉吗?“可现在那是陛下与皇后的长公主。”
“贱妇!朕杀了她!”皇帝浑身上下都是杀戮的气息,愤怒是导火索,火种在邓绥手中,终点在皇后手中,现在她点燃了导火索,不消多少时候,另一头就会燃起熊熊大火。
邓绥赶紧伸手抓住了皇帝的胳膊:“陛下!”
皇帝转头看着她:“朕会把孩子要回来!”
“无凭无据,陛下如何向天下人向朝臣向阴家交代!”邓绥喊道。
皇帝顿住了脚步,握紧的手掌青筋暴露,邓绥掀开被子下了床,从他的身后抱住了他:“陛下,妾不要什么皇后之位,妾相信陛下会给那些冤死的生灵一个交代,只要陛下想着,就足够了。”
“你怎么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皇帝吼道,他心里积压的怒火更多是为了这个。
“妾这不是没事了吗!”邓绥尽可能轻松的笑道。
皇帝扳着她的肩:“若再有下次,朕饶不了你!”
那一夜,两人依旧是和衣而卧相拥而眠,皇帝抱着邓绥,看着窗外的月光,想起白日曾说过的话。他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许久之前他就已经想过为何当初立的皇后不是邓绥。他痴情但不昏庸,他不会无缘无故废了一国之母的结发妻子,还是曾经真心喜爱过的女人,答应邓绥的时候,他只知道皇后下了毒,怀疑皇后陷害了钟良人,这两点就足以触动他废后的底线,因为她害的是邓绥。等到邓绥说完了那些话之后,他不止想废后,还想赐死了她,但念着曾经的情谊,他不会那么做,他会将她关在掖庭,一生一世,为她所犯下的罪孽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