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绥如秋后金菊一般,淡薄之中却携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的气势,杀了想看她笑话的人一个漂亮的回马枪,众人正沉浸在她连番触怒皇帝,被厌弃冷落的惨状中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时候,不料她竟在皇帝生辰宴上水袖一舞惊艳四座,竟让皇帝全然忘了之前的不愉之事,这几日更是连番赏赐,圣恩不断,只差没直接晋为夫人了。宫中从来都是如此,邓绥如今集宠爱于一身,也集怨恨于一身,可若是她像之前那般惨,可怜她的人不会有几个,反倒一群人恨不得除她而后快。
秋八子自殿中回去,砸了一堆的东西,叫骂声都能传到其他殿中了,云儿忙上前劝道:“八子声音小点,忘了之前的封氏就是因为在殿中咒骂嫔妃被邓美人算计了吗!”
云儿声音极低,秋八子听她说完忙收了声,声音低了不少,恨恨的捏着手帕:“我好歹是太后姨母的表亲,陛下竟这般不给我留脸面!尽偏帮着邓绥那贱人羞辱我!”
秋八子一想到在漪兰殿的遭遇,便罚疯一般,将妆台上的东西都扫落在了地上:“明日陪我去见太后!我定要将这贱人再打回冷宫去!”
“八子息怒,太后身份尊贵,怎么肯为这些事出面,去找太后还不如去找皇后娘娘。”云儿在一旁劝道,想起上次她劝秋八子依附皇后,本来目的就快达成,谁知秋八子自在长秋宫见邓绥与皇后一起说话后,便显少去长秋宫走动了,皇后娘娘一再催促,她若是再教唆秋八子不成,自会有人替了她的位置,到了那时,她是死是活就不知道了,这么想着云儿不禁打了个冷颤。
“你还敢说!上次去长秋宫皇后娘娘与那贱人那般亲密,好在我还不曾说过她什么话,不然若是皇后娘娘计较起来,我定饶不过你!”秋八子拧着眉毛,偏着头骂道。
云儿心中一抖,脸上却还神态自若的低声道:“八子真是误会奴婢了,您也不想想,若是府上将您的侄女送了进来,您能咽的下这口气吗?只怕会比厌烦邓美人还甚。”
秋八子眸色一顿,看向云儿:“接着说。”
“皇后与邓美人早已经面和心不合,表面的和气不过是做给陛下和别人看罢了,如今邓美人风头正盛,皇后娘娘定然是头痛不已,若是八子此时依附于皇后,岂不正是时机?”云儿说着看向秋八子。
在云儿一番尽心尽力的劝导蛊惑下,秋八子一时便觉得这是眼下最好的出路,第二日便去了长秋宫中,不了淑夫人王长使皆在做客。
挨个行过礼后,秋八子脸上又挂上了标志性的笑容:“妾来的真是时候,前些日子还想着去拜访夫人和王妹妹呢!”
“快来坐。”皇后笑着招了招手。
“妹妹可却是有日子没瞧见姐姐了呢!”王长使起身上前拉过秋八子的手,笑的温柔婉约,倒让秋八子心中有些诧异,何时修养的这般好,性子都柔顺了这么多,倒有几分那顾美人的意思。
待到两人坐下,皇后笑着看向王长使:“之前不曾留意,方才才发现,王长使这走路的样子真是秒的很,孱孱如风拂杨柳,燕飞翩跹,真是养眼极了!”
皇后一番盛赞,王长使自然要谢恩,行礼后微低着头道:“皇后娘娘真是谬赞了!”
淑夫人将手中茶盏放下,朱唇一勾,眼波潋滟的转向皇后,带着笑意和夸赞道:“莫说皇后娘娘了,便是本宫也从未见过。”说着看又看向王长使:“你还不赶紧说来听听!到底从哪学的?”
“妾听闻古时邯郸有踮屣步,优美轻快,不知姐姐可是学的邯郸步?”秋八子捏着帕子笑着打趣道。
王长使闻言心中微微不悦,却笑的柔和极了:“秋妹妹可真是说笑了,我可不想一个疏忽,寿陵失了本步,落得连走路都不会的下场。”
“定是那寿陵少年蠢笨,若是换了秋八子,定然更雅致呢!”皇后素来端庄,便是笑也跟观音菩萨似的,难得打趣。
秋八子心念一转笑道:“妾再如何也比不得邓姐姐的水袖舞,放眼宫中怕是连柳姐姐的胡旋舞也比不过呢!”
淑夫人呷着茶,斜眼睨了秋八子一眼,听皇后带着笑意的声音道:“绥儿自幼聪颖,琴棋书画,舞墨丹青无一不通,却素来低调,甚少显露人前,你们也算有眼福了。”皇后这话若是不仔细想,竟听不出丝毫挑拨的一丝。
秋八子笑道:“那可是邓姐姐给陛下准备的,咱们都借了陛下的眼福呢!”
淑夫人淡淡一笑,心中却嗤笑着,不就是想说邓绥谄媚于皇帝,费尽心思献舞邀宠么,何必拐弯抹角,听得她脑袋痛,若不是来商量过几日清河王回宫的事,她断不会来长秋宫的。
邓绥原本只知道皇帝将千秋万岁殿改成了凤凰台,还从未去看过,趁着太阳不错,便叫着之锦一同去了凤凰台,看着门前的内侍,邓绥顿了顿,想着平时这里鲜少有人来,也不知是否要通报皇帝一声。
内侍见是邓绥,不禁上前道:“奴婢参见美人。”
“起来吧。”邓绥声音轻柔。
“陛下说了,若是美人来,不必通传任何人,直接进来便好。”内侍说着侧了侧身子,门已经被旁边内侍推开了。
邓绥笑道:“多谢你了。”随即莲步轻抬,进了殿中。
“奴婢瞧着与之前好似有些不一样?”之锦疑道。
“没什么不同。”邓绥声音淡淡的,不过是修饰的更为华贵罢了,再如何也不过是个宫殿,像人一样,喜欢便对它好点,不喜欢就差点,可不管好坏,那个人都是换不了的。
邓绥回宫的路上,经过永信殿,见顾美人正责罚着宫女内侍,心中不免诧异,多看了几眼,她印象里,顾美人是宫中脾性最和顺不过的一个了,怎么今日竟在外面便斥责气宫人来。
本是别宫的事,她也不便插手,转身欲走却听之锦叫住了自己:“美人,那个内侍看着好生眼熟。”
“瞧你这个样子,不像眼熟倒像是遇见了情郎!”邓绥笑着打趣道,之锦赶紧收回了盯着一动不动的眼神。转身脸色微红:“奴婢说正经的,美人偏来打趣!”
“好好好,你说。”
“那好像是咱们刚入宫时候帮咱们拦住马车的内侍。”之锦又转头看了几眼。
邓绥笑道:“那快去瞧瞧,这事在我心里搁了好一阵子了,现在碰巧遇见怎么也该去道个谢。”
顾美人光顾着斥责几个宫人,也没留意邓绥走过来,还是一旁的荷夏提醒:“美人,邓美人过来了。”这才收了些声音。
转头看向邓绥,柔柔的笑道:“邓妹妹。”
邓绥也欠身行了个礼,听之锦在耳边说是,便笑着看向顾美人:“远远便见姐姐在训斥宫人,姐姐性子一向最和缓不过了,定是宫人侍奉不当心!”
顾美人闻言笑意顿了顿,心中想着邓绥此言何意:“宫人愚笨,让妹妹见笑了。”
“姐姐言重了,只是这个内侍曾救过妹妹一命,不知道姐姐可否饶他这一回?”邓绥侧身看了眼跪在一旁的内侍。
顾美人不禁一愣,随即对那个内侍道:“还不谢过邓美人!”
“奴婢谢邓美人求情!谢美人开恩!”内侍倒也机灵,赶紧谢过了两个主子。
“能救妹妹一次却是这小内侍的福气了!”顾美人笑道。
这内侍很得邓绥眼缘,但毕竟是承风殿的宫人,她也不好张嘴去要,便遗憾作罢:“我瞧着这内侍倒机灵的很,姐姐好好调教一番定然更加机敏!”
顾美人虽性子弱,心眼却不慢,笑不露齿,露出了浅浅的酒窝,温和的笑道:“瞧这内侍与妹妹也是有缘,左右我这宫中也用不了这许多人,便叫他去漪兰殿伺候吧!”
“这如何使得!”邓绥赶紧推拒。
“诶,有何使不得,我这事情少,人多了也没用,放他在这也是浪费了这机灵。”顾美人说话听着慢吞吞的,却几句便将人赠了过去。
邓绥也确实是觉得这内侍不错,她身边得力的尽是宫女,有些事做起来也不甚方便,这人又救过她的命,自然觉得他与寻常内侍不同,见顾美人又这样有诚意,便道:“那便多谢姐姐了。”
“自家说什么谢!”顾美人笑道。
“日后用这机灵好好伺候邓美人!”顾美人转头带着笑意说道。
“奴婢遵命。”内侍赶紧躬身一揖。
顾美人轻咳了两声:“若是妹妹无事,我便先回宫了。”
“是妹妹疏忽了,秋日风大,差点让姐姐着了风寒,姐姐先回去吧,改日我再来看姐姐。”邓绥面上带着紧张说道。
“好。”顾美人柔和一笑,又露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来。
在宫外邓绥也不好多说,便带着内侍回了宫。
回了承风殿,荷夏笑道:“美人这一招真是好,日后再上门便不会唐突了,邓美人还得谢美人大度呢!”
“前些日子不还想着如何依附邓绥吗,眼下这机会不是正好,顺水人情。且如今陛下日日去漪兰殿,丝毫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连淑夫人也被冷淡了,邓绥这般势大,便是我不想给也不得不给。”顾美人一手拂着心口,慢步走着,甚是孱弱的样子,若是皇帝看了定然心生怜意,“若是被她记恨上了,还不知要如何,倒不如我自己识趣些。”
“你叫什么?”邓绥看着殿下站着的内侍问道。
“奴婢永安。”内侍看着模样倒不算大,一说话却颇为稳重。
邓绥点了点头:“永安,名字倒是不错,你救过我一命,请受我一礼。”说着便欠身一礼。
永安赶紧跪在地上:“奴婢不敢!”
邓绥上前扶起了他:“瞧你年纪也不大,日后便在漪兰殿伺候,若是有什么需要便与之锦说。”邓绥看了看一旁的之锦,内侍又对着之锦一揖。
“真是疏忽!方才也忘了问你愿不愿来漪兰殿,现在问也不迟,若是想回去我便叫人送你回承风殿,定不会有人为难你。”邓绥看向永安。
永安赶紧躬身揖礼:“奴婢愿意在漪兰殿侍奉!”从前在承风殿,他只觉得宫人命轻贱不值钱,不想邓绥竟这般心善,连他该做的分内事也当做恩情,加上邓绥那一番话,心中更是感动不已,立时想到了远在宫外家中的姐姐,一时红了眼睛。
“这是谁?怎么眼圈还红了?”之桃端着点心走了进来,边笑边问道。
邓绥还不曾留意,被之桃以这么一说也问道:“怎么了?”
永安低了低头:“奴婢只是想到了家中的姐姐。”说完便觉得失言,正要躬身请罪,邓绥便伸手拉住了他:“你还小,想家是常事,这样吧,给你五日回家探亲,还有,日后再想家了便来与我说,进了漪兰殿的宫人不会再受任何委屈!”邓绥一想到之前连穗跟着自己受的屈辱便不悦极了。
“奴婢谢美人恩典!”永安闻言满眼热泪,二话不说便跪在地上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