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白露一地霜,一场秋雨一场凉。屋子里炭虽烧了不少,可还是挡不住外面秋风的飒爽,这风好像也怕冷,用力从窗缝里向里面钻,给屋子里添几分凉意。
邓绥幽幽转醒,微抬了一下手臂,便碰到了旁边人胸膛上,邓绥迷糊着睁开眼睛,发现皇帝正环抱着自己还未睡醒,赶紧放下了手,装作还未睡着的样子闭上了眼睛,这一闭上眼睛倒让她出了一额头的冷汗,昨夜的一幕幕在她脑中走马观花的飘过,尤其是最后那一巴掌。
正想着如何与皇帝解释,便听头上传来皇帝喑哑低沉的声音:“醒了,什么时辰了?”那声音也是困得不行的样子。
邓绥看了看窗外,声音低而轻柔:“还早着,陛下再睡会儿吧。”
皇帝突然伸手抓住了邓绥的手:“心中可还恨朕吗?”
邓绥几乎条件发射的想将手缩回去,听皇帝说完,低了低头:“妾不敢。”暗自想着自己昨夜做的事是否太过了些,若是被人知道这般僭越的事,少不得又是一番风波。
“你怎么会不敢。”皇帝不禁笑道:“连皇帝都敢打了,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邓绥闻言支起身子,怯怯的看向皇帝,皇帝笑着坐起来拉过她的手,声音中带着几分叹息:“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好不好?朕保证日后定不会再让你受一丝委屈。”
皇帝见邓绥只是看着他,却没有说话,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朕知道你受了委屈,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便是朕有错,你也该给一个改过的机会不是?”
邓绥支着身子从他怀里出来,一双桃花杏眼盈盈带着雾气似的盈盈的看着他:“妾就怕陛下日后什么承诺都忘了,再将妾禁足在这漪兰殿中,半步也不许出去。”
皇帝嗔怪的看了她一眼:“说什么呢!”见邓绥撇了撇嘴,又拉起她的手,搭在他宽厚的掌中,合立在一起:“朕今日便发个誓,日后定不疑绥儿半分,若有违此誓,定孤独终老再找不到一个真心相待之人!”皇帝说完笑着看向邓绥。
邓绥眼眶微红,扭头嗔道:“陛下怎么发这样的誓!”
“绥儿是怕朕孤独终老吗?放心,朕日后绝不会有违此誓,绥儿也就不必担心了!”皇帝像哄着小孩子一样对邓绥说道。
邓绥破涕为笑,扑进皇帝的怀中,抱紧了他的腰身,露着浅淡的笑意,如四月春风,她虽已经在心中树了一道墙,却还是忍不住垫着脚看看墙外的风景。
晨曦的温存过后,皇帝去上了早朝,走的时候特意吩咐邓绥不要等他,近日长征忙碌,早膳便在宣室殿用了。
邓绥舀着面前的红豆莲子粥,抬眸看向之锦:“怎么样了?事情都办妥了吗?”
之锦微微躬身:“美人放心,已经妥当了,可要叫秋八子走一趟?”
“不急,等我用过早膳的,免得坏了胃口。”邓绥眼中略带厌恶的说道。
“诺。”之锦躬身侍立在一侧。
邓绥眸色从汤匙的上方看了出去,定定的不知盯着什么看,眸中尽是冷意。
“怎么办!邓绥这个时候叫我去定是没安好心!我不去!”秋八子心中又惧又惊,坐在一旁不理云儿的劝告。
云儿实在没有办法:“八子,还是赶紧去吧,若是不去更被她抓了把柄,还不知要怎么挑拨呢!”
秋八子在侍女云儿的百般劝说下,万般不愿的来了漪兰殿,看着昔日耀武扬威过的院落,却怎么也迈不动步子,邓绥从偏殿走出来,远远的便看见了秋八子,笑道:“秋妹妹来了,怎么不进来啊?难道还要我亲自去扶?”邓绥一袭蓝色宫衣金线织兰叠绣花团锦簇的开在裙上,裙摆层层叠叠坠着宝石珠子,远远看去流光溢彩,增了不少气势。
“妹妹可是要恭贺姐姐了!”秋八子握着手绢的手紧了紧,脸上绽开一抹亲近的笑意,走向邓绥,走路的时候腰间挂着的玉坠一晃一晃的,仿佛在控诉它主人摇曳的身姿。
邓绥见秋八子走了过来,淡淡一笑转身进了殿,秋八子好像被人打了个冷耳光,笑意微凝,短短一瞬又挂上了笑意,跟在邓绥身后走了进去。
秋八子觑着邓绥,觉得殿中太过安静,让她有些心慌,便笑道:“姐姐这额间的凤尾花真是好看,妹妹也画了多次,却总画的不像样子,还想着跟姐姐讨教一番呢!”
邓绥微微挑眉,像是说一件无所谓的事似的:“那可真是不巧,妹妹得去问陛下了,这花从来都是陛下画,我都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呢!”邓绥说着见秋八子微低了头,心中嗤笑,这边不舒服了吗?难受的还在后面呢!
“姐姐这殿中燃的什么香?闻着真是舒服!”秋八子干笑了两声岔开话题道。
邓绥拂袖坐在了席上,面上笑意淡淡的:“我记得八子也来这漪兰殿多次了?怎么今日才问?”
“美人忘了,之前八子来的匆忙,都没能在殿中坐一坐呢!”之锦在一旁笑意盈盈的提醒道。
邓绥触上杯子的指尖一顿,闻言轻笑:“却是我记性不好呢,八子今日若是无事便好好陪我坐坐吧。”说着抬头看向站在殿下的秋八子,唇边挂着也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姐姐有雅兴妹妹自然奉陪。”秋八子笑意又扩大了些,邓绥看着不禁想这样一直笑着,脸不会僵吗?
“之桃,叫连穗把点心端上来。”邓绥淡淡道。
“诺。”之桃躬身退出殿外。
秋八子有些举步维艰的样子,小碎步慢慢走向殿前,邓绥低眸端着茶盏,忽而想到什么,眼波一闪,正好连穗端着点心走了进来,虽是后进来却比秋八子走的还快,邓绥将茶盏向桌上一摔,柳眉一竖看向连穗:“大胆!真是太宠着你们了,进来这么长时间竟不知给秋八子见礼吗!”
这话虽是说给连穗听的,实则却在说秋八子进门到现在还未行过礼,果然,秋八子闻言脸色又是一变,连穗行了礼,秋八子忙道:“姐姐何必与这丫头计较,倒是妹妹,进了门到现在还未给姐姐见礼,真是失礼了!”秋八子面上尽是笑意,说着便躬身屈膝,本以为邓绥会叫住她,却不想邓绥抬手端起了茶盏递到了嘴边,仿佛没听见她说话一样。
云儿赶紧拉了拉她的袖子,秋八子暗暗攥紧了拳头,保持着脸上的笑意,缓缓跪于地上,双手自身侧合于身前额头轻触手背:“妾见过邓美人。”
邓绥微微挑眉,将杯子缓缓放到了桌上,茶盏与桌子相触,发出了好听的声音:“妹妹快起来,这茶再不喝可是要凉了。”
“谢姐姐。”秋八子勉强维持这脸上的笑意不变,邓绥却注意到她手指的指节已经发白,不禁有几分暗笑。
秋八子坐于席上,拿过了一盏茶,心中忐忑不安:“不知姐姐今日叫妹妹来是所为何事?”
邓绥刚张了嘴想说什么便听外面一阵喧闹,转头看向之锦:“去看看怎么回事。”
“诺。”之锦躬身,还未退出殿外,便听皇帝爽朗的笑声传了进来,秋八子心中一咯噔,莫不是请了陛下来告状?
皇帝走进殿中,见秋八子也在,笑意微敛了几分,径直走向邓绥,扶住她刚要下拜的手,对一旁行礼的秋八子道:“起来吧。”
“谢陛下。”秋八子恨到了极点,却还要端着笑意。
“陛下不是还有政务好忙吗?怎么过来了?”邓绥也颇为诧异,她就是以为皇帝不会再来才将秋八子叫了过来,如今岂不是打乱了她以牙还牙的计划?
皇帝反握着她的手道:“去院子里瞧瞧就知道了。”
邓绥微挑了挑眉,三人走到了殿外,只见原本空荡荡的院子又堆满了兰花,邓绥满是惊喜诧异的问道:“已经快入冬了,陛下从哪得来这么多兰花?”
“前几次来朕总觉得哪里不对,今日批着折子,忽然想了起来,你院中原来的兰花都哪去了?”皇帝转身问道。
邓绥心中一跳,心道,倒也不算糟,自己想做的做不了,到可以借此事让她长些教训,便笑意婉约的看向皇帝:“陛下还说呢,没有花匠打理,自然是都枯败了。”
秋八子听皇帝问邓绥的时候,便慌了神,皇帝亲赐的东西被她夺了去,若是之前倒不要紧,邓绥几乎被打入冷宫,还有谁管这一院兰花的死活,可是如今却不同了,上几次的屈辱只怕邓绥会连本带利的跟她讨回来。却不想邓绥会替她掩饰,心中又松了口气,暗道她还算知趣,以为邓绥是看着太后的面子上帮她。
谁知邓绥这样说完,皇帝却疑道:“便是花枯了,花盆呢?莫不是盆也枯了?”
邓绥闻言扑哧一笑:“陛下怎么不说盆被妾煮着吃了?”
“那可说不定!”皇帝见她笑了也轻笑道,随即对一旁侍立的连穗招了招手:“你过来。”
连穗几步走上前,低头躬身的站在一旁,皇帝问道:“朕记得这些花一向是你打理的,怎么如今全都没了?”连穗闻言肩膀微微瑟缩,带着怯意抬头看向秋八子,又看向邓绥。
邓绥不禁心中暗笑,这丫头倒有几分眼色,倒是可以带在身边调教,皇帝顺着她看了眼秋八子:“朕在这,但说无妨!”
连穗慌张的跪在地上:“回陛下!秋八子,很是喜欢兰花,便都搬到嘉德殿了!”连穗低着脑袋不敢抬头,好像被秋八子吓怕了的样子。
皇帝转头看向秋八子:“嘉德殿?你莫不是不知道这花是朕亲自赐给邓美人的吗?”
秋八子脸上尽是慌乱之色,躬身道:“妾,妾只是见这兰花开的好,才向邓姐姐借去观赏几天,正要还的,正要还的。”一旁的侍女云儿心中暗恨自家主子的蠢笨,却很是无能为力。
邓绥见状抬手握住皇帝的胳膊劝道:“却是秋妹妹借去的,还望陛下不要责怪。”
皇帝看着邓绥微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罢了,既然邓美人为你求情,此事朕便不再追究,会嘉德殿闭门思过去,落雪之前就别出来乱走了。”皇帝轻描淡写一句话,秋八子听在耳中却差点倒在地上。
云儿扯了扯她的袖子,秋八子赶紧道:“谢陛下,谢邓姐姐,妾告退。”
皇帝淡淡的嗯了一声,看着她扶着云儿的手向漪兰殿外走去,邓绥满脸嗔怪道:“陛下这是做什么!瞧把秋妹妹吓的!”
秋八子满面怒意,紧紧的握着云儿的手,云儿有些吃痛,却是不敢甩开,心中也存了几分怨气。
“你当朕不知道吗?昨日一问郑众才知道朕给你的满院兰花,竟被她抢了去,也亏得你这般好脾气,不与她计较,若是换了旁人,早告状来了!”皇帝虽像是在责怪,面上却满是宠溺。
邓绥笑道:“秋妹妹还是个孩子,妾今日叫她来便是叫她宽心,这下可好,陛下这样一来,倒像是妾报复她一般,日后还不知要怎么想我呢!”邓绥嘟了嘟唇,转过身去。
皇帝笑着扳过她的肩膀:“也就你这般好心肠,朕倒觉得罚的轻了!”
“陛下!”邓绥嗔道。
“好了好了,不过朕可没错,若不是你方才替她求情,朕又怎么会放她这一次?说来,她还是要感激你的。”皇帝像个教书先生,说的一套是一套。
邓绥掩帕笑道:“看来妾今日是说不过陛下了!”眼中却带着尤嫌不足的意思,今日是秋八子,明日便是害钟良人的人,她不会让她下去陪钟良人,而是让她日日忏悔,夜夜难眠,受尽折磨!那眼中的冷意叫人看着不禁身上一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