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到了皇帝生辰之日,皇后可谓费尽心思,既合了皇帝的心意,没有铺张浪费,又将此宴办的极为隆重,嫔妃在左侧席上,王公大臣在右侧席上,众人早早便到了千秋万岁殿候着,等皇帝驾临。
皇帝从殿内走出,皇后率先走到殿下,众人也纷纷起身贺寿:“臣等恭祝陛下身体康泰,万寿无疆!”
“平身吧。”皇帝今日倒比寻常看着平和许多。
“谢陛下。”众人起身各自归为,皇后坐到了皇帝身旁。
“开宴!”郑众站在一侧喊道。
宫女身着粉衣,甚为娇俏,排列整齐的手捧菜肴分至而入。皇帝看向嫔妃的宴席,发现邓绥的位置空缺着。
皇后看到皇帝神色有细微的变化,便笑道:“听闻邓美人近日身子不适,想来也是因此才未来赴宴。”
皇帝点了点头,没有多谈这个话题,拿过酒杯:“皇后操劳寿宴也是辛苦了,朕敬你一杯。”
“谢陛下。”皇后心中颇有些受宠若惊,笑的却温婉大度,举杯相合。
觥筹交错间,少不了歌舞助兴,嫔妃为了这次宴会都已各自准备了许久,一个个才艺也一个个慢慢映入眼帘。
宫女身着红色纱衣,同上次庆功宴上一样,是柳七子的胡旋舞,众人都拍手称赞,淑夫人坐在皇帝下首,不禁笑道:“柳七子为了陛下此次寿宴,可是准备了许久呢。”
皇帝看向她:“朕倒是许久不曾见你跳过舞了。”
淑夫人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眼波妖娆的看向皇帝:“妾年纪大了,只怕陛下看的腻了呢!”
“怎么会!若说舞姿,宫中还属你是头筹!”皇帝赞道。
“还是将这机会多留给妹妹们吧。”淑夫人笑着举杯。
柳七子自然是听不到这样一番话,一众舞女腰肢向后折去,红菱翻舞间柳七子一袭红衣立于中间,像是一朵牡丹的花心,艳丽妖娆之姿让后来的几位嫔妃难以企及。
因上次庆功宴上胡旋一舞得了皇帝青眼,这些日子,一众嫔妃都在纷纷效仿,可却只得其形,不得其神,究其原因便在淑夫人身上,柳七子所学的胡旋舞,一半是因为自幼善舞,一半是因为淑夫人用心调教,这才将西域女子独有的几分魅惑学了过来,别人动作模仿的再好,那神韵也都没有柳七子拿捏的到位。
宴席过去多半,除了周美人,韵长使几人的古筝琵琶,众人大多仿胡旋舞,衣着相差区别也不大,一曲又一曲下去,别说皇帝了,便是众大臣看着也有些疲了。
待秋八子舞毕,乐声戛然而止。舞终曲必本是常事,只是这乐声收的太快,反叫人措手不及,总觉得还未完结,便向台上纷纷看去,却见秋八子退了下去,秋八子也不禁疑惑,她不记得后面还有。
只听一阵空灵的萧声传来,驱走了之前舞乐的嘈杂,乐声慢慢变高,萧声向下沉去,一阵低而悠长的筝声传来,两排舞女莲步移入殿中,身着粉色舞衣,以金线绣着大团花朵,将舞衣衬出了几分橘色,众舞女以游龙状进入殿中,顺势围成了一个圆形,粉袖翻飞旋转着行至殿内。
古筝声由高转低,再次由低转高,一众宫女四散开来,邓绥为了这一舞,每一处都精心准备了许久,身着宝蓝流彩暗花缕金织锦舞衣,挽着朝云近香髻,发如泼墨顺垂至腰髻,发间插着金丝香翠嵌蝉玉朱钗,一旁坠着玫瑰并蒂海棠玉鸾金步摇,一对金镶东珠璎珞耳坠熠熠生辉。
皇帝见状来了兴致,定睛看去,见那人玉臂微抬,露出一截白玉似的皓腕,柳腰轻转,玉臂摇曳时腕上的蓝白琉璃珠纹丝手钏叮当作响,甚是好听。皇帝急于看清来人面容,邓绥却偏偏以衣遮面,手臂左高右低,舞姿极为优美,随着古筝声起步,折腰转身时,发间的孔雀嵌红宝石双鸾花颜金步摇低低下垂,轻轻摇曳着,众人见状不禁赞台上之人体态轻盈如微风吹流波。
终于如皇帝所愿,那遮面的蓝袖落下,本以为能一睹芳容,不料舞者脸上却蒙着燕飞东南嵌珍珠宝石鎏金面具,皇帝隐约能看见那面具下藏珀的凤眼,随着朱唇弯起一点梅花殷,显得甚为魅惑,额间那一簇火红的凤尾花,更是妖娆至极。
如白纻舞所描绘一般:
轻躯徐起何洋洋,高举双手白鹄翔。
宛若龙转乍低昂,凝停善睐容仪光。
如推若引留且行,随世而交诚无方。
舞以尽神安可忘?晋世方昌乐未央。举手投足间只觉媚眼如丝,清丽间带着魅惑。
古筝声越来越低,一阵急促的琵琶声忽的响起,众人皆被此舞吸引的目不转睛,台上舞者柔美的舞姿忽而变快,深蓝色的长袖向两边甩去,振飞觳以长舞袖,袅细腰以务抑扬,琵琶声隐隐震震,水袖翻飞莲步轻移,舞姿柔美而硬朗。
一曲终了,邓绥长袖一收,转腰朱唇皓齿嫣然,可谓回眸百万,一笑千金。邓绥本想退场,却见皇帝走下台来,只好躬身立于一侧。
殿中尽是众人的掌声喝彩,一众嫔妃都是又嫉又羡,也有几人看出了殿上的是邓绥,而那边不明所以的大臣都揣测着殿上戴着面具之人是谁,甚至已有娶其入府的心思。
与她对视的时候,皇帝就隐约觉得殿下舞者是邓绥,走到她面前,抬手伸到她的发髻后,将那嵌入发髻的面具缓缓摘下,邓绥看着皇帝,嫣然一笑,惊艳四座。
“子之舞,宛凤游台上,翩翩舞鵻,载上载下,可堪倾世之姿。”皇帝赞道,仿佛全然忘了此前的不悦。
邓绥闻言面色微红,退后一步道:“谢陛下赞赏,妾恭祝陛下寿比古椿彭祖,康泰常乐。”
“不知这是陛下的哪位姬妾,才华倒是不错的。”御史大夫周荻浦问道。
太常丞宁西津悄声回他:“是邓美人。”
“可是南阳新野邓家?”周荻浦又问道。
“不然还有哪个邓家女儿能初进宫便为美人?”太常丞笑道。
周荻浦点了点头:“那便是了,此女自幼便卓尔不群,蕙质兰心绝非常人。”
“什么古椿彭祖?”除了皇帝还有学识广博的些许大臣,嫔妃几乎没几人听懂邓绥的贺词,大臣也有许多不明所以,不禁发问。
邓绥笑着看向皇帝:“庄子《逍遥游》有云,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故妾恭祝陛下寿比古椿,春秋永盛!”说着又一欠身。
皇帝大笑着握住了邓绥的手,连说了三个“好好好!”,随即转身大步向席上走去,对郑众道:“赐座!”
皇后见状笑道:“阿绥自幼善书才华出众,不想舞蹈也练得这样好了。”
“谢皇后谬赞。”邓绥欠身道。
皇帝拉她坐,邓绥躬身:“陛下,妾位于此于理不合。”
“朕让你坐,你便坐。”皇帝浑然所谓的道。
邓绥见皇帝这般执拗,便笑道:“陛下,妾觉得颇为乏累,想先回宫歇息,还请陛下应允。”
“是朕疏忽了,你舞了许久想来也是累了,快些回去歇着。”
“谢陛下,妾告退。”说着躬身退下。
邓绥这一举一动都落入众人眼中,“不识抬举!”秋八子声音虽低,但周围人还是能听见,周美人回头看了眼秋八子咬牙切齿的样子,冷笑道:“不识抬举还得有人抬举,可有人抬举八子啊?”周美人声音也不大,恰巧周围人也都能听见,闻言都低低的笑了出来。
“你!”秋八子语噎,一时涨红了脸,闷闷的不再说话。
“倒是个知礼的。”周荻浦低低说道,身旁的众人也低声交谈了几句,像这般识礼知进退的妃嫔,却是不多。
宴会结束,皇帝直接去了漪兰殿,倒让皇后有些措手不及,往年寿辰皇帝都会留宿长秋宫,今日却因为邓绥的水袖舞破了例,心中虽有些不甘,却还得面上带笑,端着皇后的风范仪态。
邓绥回宫便吩咐郑荷道:“若是陛下来了,便说我实在疲累,早已经睡下了。”
“奴婢明白,美人放心。”郑荷笑道。
“美人,今日我在殿下看着你跳舞,真是好看极了,陛下可是一直痴痴的瞧着你呢!”之桃在一旁笑道。
邓绥将繁重的步摇摘下,笑道:“就属你眼尖。”
“美人废了这么多力气,怎么还让郑姑姑将陛下拒之门外呢?”之桃不解道。
“一个梨子,一个是之锦洗干净了放在你面前的,一个是你废了许多力气从树上摘下来的,你说哪个甜?”邓绥说完之锦和郑荷都面露笑意。
之桃歪着脑袋想了想:“都甜!”
邓绥闻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丫头真是个榆木脑袋!”之锦郑荷也在一旁不住的偷笑。
之桃一歪头:“其实奴婢都知道,不过想逗美人一笑罢了!”
“越发不正经了!”邓绥作势便要拍她,之桃赶紧夺到了一旁。
郑荷忽然想起刚刚郑众递给她的纸条,从袖子中拿了出来:“美人,这是刚刚郑众给奴婢的纸条。”
邓绥闻言接过来,上面写着几个字:正觉庵内侍为皇后暗桩。众人看着邓绥由笑转冷的笑意,还有慢慢沉下去的脸,不禁问道:“美人,可是出了什么事?”
“将这纸条拿去烧了。”邓绥伸手递到了之锦手中,之锦也未打开看,直接扔到了烛台里。
“之锦,挑个好的步摇,改日去看看柳七子。”邓绥淡淡说道。
“诺。”
她记得柳七子与皇后之间是结了死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