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如邓绥所料,她回到殿中一会儿的功夫,皇帝便来了,郑荷按着邓绥的话不肯将宫门打开。
“陛下恕罪,美人自宴上回来便觉得甚是疲乏,早早便歇下了。”
皇帝闻言顿了顿,想着邓绥本来身子就弱,这般折腾定是累了,便没忍心扰她:“那好,朕明日再来。”
“恭送陛下。”郑荷隔着门欠了欠身。
回到殿中,邓绥正坐在席子上吃着金栗饼,见郑荷回来忙将饼放下:“怎么样?”
“陛下怕扰了美人清净,已经先走了。”郑荷笑道。
“那便好。”
皇帝离开了漪兰殿,却也没有去任何一个宫里,回到了宣室殿,心里像被猫抓的一样睡不着。
晨起,司竹给皇后绾着发髻:“娘娘,如今咱们能用的人越发少了,韵长使又不算成器,娘娘还得早作打算啊。”
皇后闻言手指有一下每一下的敲击着桌面喃喃着:“过几日,再过几日。”
“奴婢瞧着秋八子的心思,倒是个能听话的。”
“秋八子?”皇后不禁嗤笑,“本宫还从未见过这样嚣张蠢笨的人,仗着太后娘娘在多少嫔妃头上作威作福,窦氏已然自身难保了,她也不想想,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太后会不会保她。”
皇帝批阅着奏疏,这些日子贺归州上的折子终于不再如之前那般惹人厌了,皇帝不禁笑道:“这个冯季唐倒真是有几分本事,待他回来朕定好好封赏他一番!”
郑众躬身侍立在一旁,闻言也带着笑意问道:“可是朝歌的水患平息了?”
皇帝将贺归州的折子放到了一旁,继续翻阅这下一本:“水患早已平息,贺归州折子上说冯季唐彻夜带人修复民宅,重建善后事宜再有两月便能完结了。”
“此事结束陛下也能睡个好觉了。”郑众笑道。
皇帝点了点头,忽而想起什么,将折子放到了一旁,拿过一张纸铺到桌上,泼墨写下一副字: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这不是司马相如的凤求凰吗?陛下这是要?”郑众站在一旁问道。
皇帝写完将笔放到了一旁:“即日起改千秋万岁殿为凤凰台,将这幅字裱起来,挂在凤凰台内。”
郑众一怔,小心的问道:“陛下,此事会否,有些不合规矩?”
“规矩?朕便是规矩!”
“诺!臣这就去!”郑众赶紧躬身退下,生怕皇帝真动了气。
“不急,先去兰渠殿看看。”皇帝叫了他回来。
邓绥坐在殿中看书,之锦进来道:“美人,陛下去了兰渠殿。”
“嗯,听闻冯大人近日深得陛下器重,这倒好了,挽香也能有个倚靠。”邓绥轻叹了口气,这宫中人人都不容易的很。
“奴婢听说待冯大人从河南郡回来,陛下便要赐他与公主的大婚呢。”之锦道。
“这事我知道。”邓绥淡淡道。
之桃在一旁冷哼了一声:“还好陛下不曾将公主许配给二公子,这般心如蛇蝎的女子是断断配不上二公子的!”
“嘘!”邓绥闻言赶紧放下了书,看向之桃:“怎么还这般口无遮拦!”
“奴婢知错了。”之桃撇撇嘴,小声道。
“之桃说的却也没错,而且,美人打算一直这样隐气吞声下去吗?”之锦站在一旁问道。
邓绥又轻叹了口气,看向之锦:“她不同于其他人,她是陛下的异母妹妹,清河王的亲生妹妹,便是她犯了错,陛下也不会对她如何,一招不慎,吃亏的只会是我们自己。”
“奴婢,明白了。”
皇帝去兰渠殿的时候,冯挽香正调制着香料,皇帝一踏进屋子便铺面而来一股药草香味,“这是调的什么香?闻着像是药草味?”
冯挽香赶紧起身行礼,皇帝抬手道:“免了免了。”
冯挽香一笑:“确如陛下所言,妾是用木香,沉香,零陵香三味药所调制的,有凝心安神之效。”
“妾是想着陛下日日政务繁忙,才做的此香。”说着笑意恬恬的低了低头。
“朕很喜欢这味道,待你调制好了,便叫人送到宣室殿去,朕定日日燃着。”皇帝笑道。
“陛下喜欢就好。”
皇帝随手拿过一旁的零陵香,闲聊着:“你在宫中为朕劳心,你弟弟在朝中也很有建树,朕派他去朝歌治理水患,短短一月便已见起色。”
冯挽香眉眼弯弯柔柔的道:“那妾便放心了,季唐自幼便想医济天下,如今也算达成所愿了。”
皇帝在兰渠殿用了午膳便回宣室殿继续批阅奏折了,脑中却尽是邓绥的影子,好容易挨过了下午,想着左右也是要宿在漪兰殿的,便一起去用晚膳吧。
不料来了漪兰殿再被拒之门外,这回郑荷倒是开了宫门,却将皇帝揽在了殿门外,换了个说辞:“美人身子有恙,特叫奴婢请陛下回去,以免过了病气。”
“绥儿怎么了?可叫太医瞧过了?”皇帝担忧的问道。
郑荷躬着身子:“陛下放心,太医已经看过了,是那日宴上一舞忽冷忽热着了风寒,不甚要紧,静养几日便可。”
“朕进去看看。”皇帝心中担忧,抬步便要进殿。
郑荷赶紧向后一步拦住了皇帝,邓绥闻言赶紧躺在床上假睡,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美人千叮万嘱切莫让陛下进去染了病气,还望陛下莫要为难奴婢。”
郑众见状也劝道:“美人一番苦心,陛下便等美人病好再来吧。”
皇帝犹豫了一会儿,对郑荷道:“照顾好你们美人,朕改日再来。”
“诺,奴婢恭送陛下。”郑荷躬身进了殿。
邓绥见状将被子掀开坐了起来,还向外面张望了几眼。
郑荷有些担心:“美人,这么做会不会太明显了?奴婢怕再来几次陛下真恼了反得不偿失了。”
“不会的,有些事做的明显些,反而叫人觉得真实。”邓绥笑道。
“真是个狐媚子!学着赵飞燕那妖姬欲迎还拒,偏勾的陛下迷了魂儿似的,日日去她那漪兰殿吃闭门羹!”秋八子好像光说着还不解气,抬手将桌上的燕窝掀翻在地,满是怒气。
云儿站在一旁:“八子消消气,说不定过犹不及,倒惹的陛下厌恶!”那表情拿捏的很是到位,好像下一刻邓绥便被打入冷宫了一般。
“陛下定会看穿她这小把戏!”还嫌不够,又恨恨的骂了句“狐媚子!”。
第二日郑众便将前一日皇帝交代的事情办妥了,千秋万岁殿改为凤凰台的消息传遍了六宫,众人都议论此事不合规矩,等到知道台中还挂着那样一首诗的时候,更是议论声迭起。
皇后听完此事,一直阴沉着脸没说话,司竹司乐对视了一眼,司竹上前道:“此事陛下做的确实过分了些,邓美人也不知规劝,实在有些越了规矩。”
“陛下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呵,本宫记得陛下当日便说过邓美人舞姿宛凤遊台上。”皇后向身后一靠:“是了,凤凰台上凤凰游,陛下何不直接让她入主长秋宫!”
殿中宫女别皇后的怒气吓得一抖,司竹赶紧劝道:“陛下只是一时新鲜,娘娘切莫动气伤了身子!”
“一时新鲜?连司马相如求卓文君的凤求凰都挂到了里面,堂堂九五之尊,如何能对一个妃嫔这般迁就!”皇后气息混乱,显然怒极了,面上尽是恨意:“若是在我阴府,母亲早将这样的狐媚子打杀了!”
众人闻言皆觉凉意阵阵,世家贵胄府中的腌臜事比起皇宫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瞧着皇后盛怒的样子,众人连呼吸都尽量减轻,以免惹得注意。
“陛下真是丝毫不顾念皇后娘娘这嫡妻的颜面啊。”淑夫人修着指甲轻笑道。
苏叶将鲜花汁子染到淑夫人的指甲上,“陛下虽未直接将那殿赐给邓美人,可却也差不多了,那首凤求凰竟毫不避讳的挂在了内殿中,想来皇后此时定是气极了。”说着呵呵直笑。
“她在那位置上一天,我就一天不舒服,照如今这情状来看,再过一阵子我就能安心养神了。”淑夫人朱唇一勾,笑着说道。
郑荷新沏了盏茶,端到了桌上,看邓绥一言不发的样子,不禁提醒道:“陛下将千秋万岁殿改成了凤凰台,别人便罢了,美人可要去劝劝陛下?”
邓绥拿过杯笑道:“劝什么?陛下又不曾说那是为我改的名字,我又何必多说。”
郑荷闻言不再说话,心中却总是惴惴不安。邓绥将书放到了一旁,起身道:“也在屋里闷了多日,叫之锦陪我出去走走吧。”
“诺。”郑荷退到殿外,叫了之锦陪邓绥出门。
“美人想去哪走走?”之锦跟在邓绥身侧问道。
“带壶酒,我去看看钟姐姐。”邓绥轻叹着。
之锦按邓绥的吩咐,拿食盒装了一壶酒,去了启翔殿。一切都如钟良人在世时的样子,只是已经无人居住了,触眼便是一片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