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午膳后,邓绥回了内殿,叫了之锦,之桃,连穗还有郑荷入殿,将已经绘制好的图纸重新画了一边,递到了郑荷手中:“我女工算不得好,此事还得姑姑亲自做了。”
“美人放心,只是奴婢瞧着这舞衣有些地方可以稍加进益些。”郑荷指着衣袖的位置道:“此处可在金线刺绣的宽袖罗衫上坠些指甲大小的铃铛,且奴婢瞧着此衣有些厚重,若是做舞衣不免笨拙。”
邓绥难得笑道:“便按姑姑的意思改吧。”
郑荷看了看图纸,对邓绥道:“奴婢刚入宫便在织室待了三年,不如美人将舞衣的样式描绘给奴婢听听,倒比这么看着图做起来容易些。”
“这自然是再好不过了!”邓绥闻言惊喜道,随即将想要的样子说与了郑荷听,说完后,郑荷笑道:“这舞衣奴婢此前也做过,不过却不如美人想的精致,美人放心,给奴婢五日时间,舞衣一定交到美人手中。”
“好,那此事便须姑姑多多操劳了,你们俩一定好好跟姑姑学学知道吗!”邓绥笑着看向一旁站着的之锦之桃。
两人笑道:“美人放心吧!”
“美人要这舞衣做什么?”之桃将图纸拿过来看了看,疑惑的问道。
邓绥看向远处,眼中带着势在必得,却只淡淡说了一句:“陛下生辰是大事。”
众人立时明白过来,郑荷更是精心制作起了舞衣,连边边角角都或用金线或用曲裾褶皱装饰。
邓绥这几日如闭关一般,住在了华竹殿,殿内除了床榻再无其他,除了之锦将一日三餐按时送进去,宫人没有一个能进去,邓绥便殿中练起了水袖舞,舞衣尚未做好倒也不要紧。已经许多年未跳过舞了,她还需几日来温习一下,好在底子打的好,不用费许多力气。
汉代男女皆善舞,民间女子甚至放弃了家务劳动和桑麻纺织,去学习舞蹈当巫女。每到上巳节,便有‘齐童唱兮列赵女,坐南歌兮起郑舞’的热闹景象,人人能舞,随时可舞的一代风气。
自皇帝彻底冷淡了漪兰殿后,连永乐宫也不愿踏进,所以便常在长秋宫和建章宫两宫之间,本来去建章宫淑夫人处的时候也会顺带着去广明殿看看周美人,但皇帝每每见她,周美人总是三句话不离给邓绥求情,两次三番后,皇帝也就不再去了。
“再过几天便是陛下生辰了,妾想着今年是否要大办一下?”皇后坐在一旁的席子上问皇帝道。
皇帝将茶盏放到了桌上:“不必,还与往年一样便好,朝歌水患刚有些起色,又操办宴会的银子,倒不如拨下去给赈济百姓。”
“陛下真是心系苍生,倒是妾想的少了。”皇后略带愧意的笑道。
“说来这冯季唐倒是有几分本事,这还不到一月,便将水患平息了大半。”皇后赞道。
皇帝点了点头:“近日贺大人上的奏疏里,也常赞冯季唐少年英才,是不可多得的栋梁。”
“到底是冯太医家教好,教出的孩子都品性聪慧和善。”皇后倒不介意顺水推舟帮冯挽香一下。
皇帝也颇为感慨,顺着这话便想到了冯挽香,也有许多日子没见了。
邓绥正在殿中专心练着水袖舞,却听殿外一阵嘈杂,听着像那个秋八子的声音,虽说这几日不见人,但她毕竟是八子,又是太后的远亲,也不能不见,这般想着便打开了殿门,走向前殿去。
之锦红着半面脸,脚步却半步也没移开:“美人身子有恙,这几日不见客,八子请回吧。”
“我便是听姐姐身子有恙才特意前来探望!你竟这般阻挠!当真是不懂规矩!”秋八子怒道,对左右使了个眼色,便见一旁的宫女竟上前拉开了之锦。
之桃见状忙上前推搡秋八子的两个宫女,郑荷从一侧的殿中跑了出来,见状看向秋八子:“这是漪兰殿,岂容八子在此放肆!”
秋八子转头看向郑荷:“郑姑姑,我敬你是宫中老人了,便不与你计较,我今日必须见着邓美人!”
邓绥慢步走上前,一言不发冷然的看向扯着之锦胳膊的两个宫女,两人看的心底发凉,握着之锦胳膊的手也松了松,邓绥又看向秋八子:“秋八子有何事便说,叫你的宫女退下去!”
秋八子见邓绥出来了,脸上便带了些笑意,挥了挥手,两个宫女退到了身后:“今日来找姐姐实在是不得已,实在是怕这事传了出去,污了姐姐这漪兰殿的名声。”
“什么事?”邓绥懒得看她惺惺作态的样子。
秋八子上前一步,回手从宫女手中拿过一个碧玉镯子,那镯子的成色一看便是极贵重的,“前些日子我便发现这镯子少了一只,这几天将嘉德殿的宫人都过了遍筛子,可算得了些眉目,一连几个宫女都说,亲眼所见偷这镯子的宫女进了姐姐的漪兰殿。”
邓绥闻言算是明白了她此行的来意,想起自己被陷害设计钟良人滑胎时众人说的话,便笑道:“那些宫女都是八子宫中的,我又怎知此事真假。”
“你!”秋八子怒道。
邓绥赶紧笑道:“八子快拿稳些,若是掉在了我漪兰殿的地上,岂不是我的过错?”
秋八子冷笑道:“论伶牙俐齿,我自然比不过姐姐,谁是谁非搜一下便知道了!”
“尊卑有别,八子怎敢搜美人的宫!”郑荷上前怒喝道。
“我自然知道尊卑有别,那便请邓姐姐跟我去太后宫中将此事说个明白吧。”秋八子一侧身,给邓绥让出路来。
邓绥冷眼看向她:“何必去打搅太后她老人家的清净,我虽不会让你搜宫,但你既说宫女看到了偷这镯子的宫人,那便指认出来吧。”
秋八子转头看向云儿:“你去将人指出来吧。”
“诺。”
邓绥看着云儿竟一步步走向了连穗,虽不确定其他人是否会做这样的事,但是连穗,她敢保证她绝对不会。
果如邓绥所想,云儿一把抓起连穗的手腕:“八子,就是她!奴婢和几个宫女都亲眼看见她鬼鬼祟祟的从殿中出来,腕上带着就是八子丢了的镯子!”说着一把将连穗的衣袖拉了上去,邓绥一时慌了神,连穗腕上带着的竟然真的是那一模一样的镯子。
“连穗!”邓绥惊呼。
“邓姐姐,不必我多说了吧,这宫人偷盗可是要送入掖庭,行刖刑的。”最后的那三个字,秋八子说的极慢极重,邓绥心中又是一跳。
忙走到连穗跟前:“这镯子为何会在你的腕上?”
连穗神色慌乱,听到刖刑两个字更是急的出了冷汗,忙跪在地上:“美人明鉴,这镯子是前几日上林苑的小宫女赠给奴婢的,绝不是奴婢偷来的!”
“上林苑的小宫女?她为什么要给你镯子?”秋八子在一旁瞥了连穗一眼问道。
“是因为前几日是奴婢生辰,奴婢在上林苑时便常帮她,所以才送了奴婢这个镯子!美人明鉴!这实在不是奴婢偷得!”连穗心中已经隐隐知道,今日自己难逃一死了,受了刖刑之人,少有活下来的,且若是真断了双脚,还不如杀了她!
邓绥看向秋八子:“既然是别人所赠,那便与连穗无关,请八子去上林苑追究!”
“邓美人太过偏私了吧!有什么证据说是上林苑宫女偷的?”
“那宫女叫成儿,八子若是不信便叫她来对峙!”连穗虽知对峙也未必会有什么结果,却还是不甘心的要试一试,至少让她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好,那便叫成儿来!”秋八子不等邓绥说还,便遣了宫人前去上林苑。
不消一会儿,宫女便回来了,秋八子看向两人:“成儿呢?”
宫女躬身道:“奴婢找遍了上林苑,又叫了上林丞询问,翻遍了名册也没有成儿的名字。”
“呵,邓姐姐,你这宫女倒是大胆,明知这谎她自己都圆不上,竟还大言不惭的撒了出来,着实是将咱们俩都戏耍了!”秋八子满面怒容,看向连穗。
邓绥看着连穗:“你抬起头来。”
连穗抬头看向邓绥,虽有些慌乱却没有做贼心虚的胆怯飘忽,邓绥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问道:“我只问你一句,这桌子到底是不是你拿的。”
连穗重重的磕了个头,复又抬头看向邓绥:“不是奴婢所拿,奴婢除了那日给秋八子送兰花,再没去过嘉德殿!实在是冤枉!”
邓绥看向秋八子:“若是成儿已经调离了上林苑呢?”
秋八子看向邓绥:“看来今日邓姐姐是非要护着这个贱婢不可了?这镯子可是太后亲赐的,若姐姐今日不给妹妹个说法,便只能请太后她老人家定夺了。”
邓绥知道此事定是秋八子做的手脚,成儿多半已经不在宫中了,或已经葬身某处了,眼下全然没有证据,无法证明连穗清白,只能任人诬陷:“八子想如何?这事是否是连穗所为还不知,我是无论如何不会将她送到掖庭的,而且此事也不必打搅太后了,就近去长秋宫,请皇后娘娘定夺岂不更好。”
“姐姐怕是还不知道呢,陛下这几日日日陪着皇后娘娘,且眼下娘娘正操办陛下生辰的事,断没有时间来理这些小事。”秋八子回头看了眼郑荷:“郑姑姑这是要去哪啊?”
郑荷顿住脚,她是想去叫临近的周美人,“此事若是不解决,今日谁也别想出这漪兰殿。”说着带着的一众宫女便挡在了殿门前。
“八子太过僭越了!美人的身份岂容你来禁足!”郑荷胸口气闷的紧,她还从未见过这样跋扈自大的嫔妃,见邓绥对她使了个眼色,便不再说话了。
“此事便是陛下处理也是一样的,少不得将姐姐再禁足几天呢。”
秋八子捏着帕子,斜了眼连穗,又看向邓绥:“姐姐心疼这宫人便罢了,都是宫中姐妹,我也不是非要将她逼到绝路不可,只是心中这口气出不去实在难受的很,姐姐怎么也要给我个说法吧?”
邓绥闻言,脸上扯出一抹僵硬的笑意:“无论如何此事连穗都有过错,也是我管教无方了,还望妹妹能...”
邓绥话还没说完,秋八子便嗤笑道:“这镯子价值连城,姐姐未免也太没诚意了些吧?哦,对了,上次妹妹不过要了姐姐几盆兰花,好像也是这丫头送去的,到了嘉德殿竟全给扔到了地上,姐姐也确实是管教无方。”
“美人!此事都是连穗的错!你不要求她!”连穗见邓绥忍气吞声的样子,眼里瞬时便蓄满了泪,上前拉着邓绥,不肯再让她受折辱。
邓绥看向秋八子,自己如今的境地,遭人如此奚落却也无能为力,莫说是八子,怕是今日来给得宠的采女,也少不得一番羞辱。
“妹妹说的是,都是姐姐管教无方,我替她赔罪了,还望妹妹高抬贵手,放连穗这一次。”邓绥大礼下拜,看着地面的眼中冷的不带一丝温度,落得如今这般境地怨不得任何人,她只恨她自己。
秋八子笑道:“姐姐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姐姐都这样说了,我也不好罚她,便由姐姐自己看着处罚吧。”说着转过了身,又回头看向刚被扶起来的邓绥:“云儿,把那镯子给我拿回来。”
连穗闻言早就将镯子摘了下来,云儿上前不屑的看了她一眼,拿过镯子跟在秋八子身后洋洋的走了。连穗跪在邓绥身前,涕泪满面:“都是奴婢的过错!害的美人跟着受这么大的折辱!”
邓绥起身扶起她:“不是你的错,是我没能护住你们,放心,我不会叫你白受这次委屈的。”邓绥擦了擦连穗脸上的泪珠。
今日之耻,必携旧恨一并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