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夏日,邓绥坐在马车上,回忆着三年来的往事。有幸拜得殊相寺高僧释空为师,得其点播受益匪浅,如今归家尚不足三月,便再次赶上皇帝选秀。
表姑姑阴元真已经被册为皇后,但是母亲却还是让自己入宫了。
邓绥坐在马车上,还是这高高的城墙,一别三年,还是回到了这个地方,她终究还是逃不过吗?
到了宫中,之锦奇怪的问:“小姐,怎么一个家人子都不曾看见?”
邓绥掀开车帘环顾四周,确是如此:“停车!”
邓绥下了车道:“之锦,之桃,咱们下车看看吧,在往前便不让马车走了。”
“喏。”邓绥向前走去,也在奇怪,一路上宫女倒是看到了不少,却一个家人子也没有看到。
邓绥止住脚步:“咱们恐怕是被人送错了地方。”
之锦有些着急:“马上就到大选了,莫不是有人存心让小姐错过?”
邓绥看了看四周,好不容易看到了一个宫女,上前拉住了她:“这位姐姐,你可知明光殿怎么走?”
宫女打量了一眼邓绥:“你是谁?”
“我是这次选秀的家人子,出来时不甚迷路了,还望姐姐告知。”
宫女微微躬了躬身:“家人子一直向后走,就会看到永安殿,经过永安殿便是明光殿了。”
“多谢了。”邓绥提着裙子向后跑,跑了一会停了下来。
“小姐,快走啊。”之锦见邓绥停了下来,赶紧说道。
邓绥拉住之锦:“别跑那么急了,到了明光殿跑的狼狈不堪也选不上,倒不如慢慢走,看缘分吧。”
邓绥漫步在掖庭中,来来往往低着头的宫女,邓绥不禁叹息:“真是可怜她们,如花似玉的年纪,却要在宫中侍奉她人。”
之锦道:“人各有命。”
说话间便到了永安殿,邓绥道:“看来不远了,走吧。”
“时辰都要过了,说不定已经选完了呢。”
之桃在一旁说,邓绥道:“无妨,人各有命。”说着还向之锦眨了眨眼。
“小姐真是活学活用!”之锦笑道。
邓绥到的时候还未选完,皇帝远远便看见了门外的邓绥,附耳对郑众说了什么。
门前的内侍道:“选秀大典已经开始,不能再进去了!”
邓绥道:“我刚刚来时迷了路,才找到这里。”
内侍:“姑娘也别为难咱们,咱们也是头一次见着选秀迟来之人,陛下不曾怪罪已是万幸,姑娘还是赶快走吧。”
“放她进来!”郑众赶了过去,站在一旁道。
“诺。”内侍躬身放了邓绥进去。
“多谢。”邓绥本已经打算走了,如今只好再进去。
郑众边走边道:“一会儿微臣送姑娘到队伍里去,到了大殿,陛下问话千万别抬头,只管低着头回答清楚便是。”
邓绥满是感激道:“多谢管事!”她也不知该如何称呼郑众,但见内侍那般听他的话,想来是个总管。
郑众也不点名身份笑道:“姑娘不必客气。”
回了皇帝身边,郑众低声道:“陛下放心,办妥了。”
皇帝点了点头,见邓绥跟在那一队宫女中走了过来,心下颇为愉悦,好像连暑气都消散了几分。
有的人存在就是为了诠释一个词语,邓绥就是那样的人,倾城端庄,气若幽兰,盈盈入莲花都不足以形容她出尘的美。
后汉书有载:七年,后复与诸家子俱选入宫,后长七尺二寸,姿颜姝丽,绝异于众,左右皆惊。(这里七年,是指章和七年)
邓绥排第二个,旁边女子没有选手上,倒让邓绥心里多了几分紧张:“臣女邓绥,见过陛下。”
“绥?可是平寿候邓训之女?”皇帝朗声问道。
“是。”邓绥听郑众的话,一直低着头回话。
皇帝嘴角含笑:“朕听闻平寿候之女邓绥,年方十三便为父守孝,在民间传为美谈,可谓女子只表率,入流光殿!”
“谢陛下。”转身去流光殿的时候,邓绥还在想着,自己竟这么就被选上了,心中还在诧异,莫非皇帝选妃不看长相的?
宫人领着邓绥前往流光殿,边走边道:“姑娘真漂亮,奴婢在宫中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像姑娘这般漂亮的女子呢!”
邓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多谢。”
迎面而来一个十分艳丽的美人,一身粉色宫装,金步摇插了满头,邓绥转头问道:“这人是谁?”
宫女小心的低声道:“是封美人。”
离得近了邓绥俯首行礼:“臣女见过封美人。”
封美人老远就看见邓绥了,那耀目的长相看得她心下十分不舒服,刚刚从流光殿过来,便看了一圈儿的美人,如今又看见一个,所有的不快全奔着邓绥去了。
过了许久,邓绥见封美人还未说话,便抬头看了她一眼:“臣女见过封美人。”
“本宫让你抬头了吗?”
邓绥低着头没有出声,心中总感觉这个封美人是有意针对自己的。
封美人绕着邓绥走了一圈:“陛下眼光极佳,个个都是顶尖儿的美人!你说是不是?”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封美人语气透着不悦:“本宫问你话呢!是不是啊?”
邓绥低着头:“陛下的眼光自然是好的。”
邓绥是最后一波家人子,选秀后皇帝就去了流光殿,想看看邓绥,偏偏看到这么一幕,忽然有些近乡情怯的意思,吩咐了郑众几句,自己转身走了。
“美人,臣女可否起来了?”邓绥皱着眉问道。
“不行。”
“臣女还要去流光殿,若是误了时辰陛下怕是要怪罪的。”邓绥搬出来皇帝说事。
“不过是个家人子,竟敢拿陛下来压我!”封美人颇为恼怒的说道。
郑众适时感到:“微臣见过封美人。”
“起来吧。”封美人道,“大长秋有何事?”
“陛下晚膳去却非殿,美人早些准备着。”
“多谢大长秋,本宫这就回去!”封美人瞬时满脸笑意,也顾不得邓绥,扶着宫女的手赶回宫去了。
“微臣送家人子去流光殿。”郑众侧身引路。
邓绥扶着之锦的手站了起来:“多谢大长秋。”
教习白姑姑见郑众进来,上前行礼:“大长秋。”
“白姑姑,这是陛下钦点的家人子,还望白姑姑好好教习宫规。”
白姑姑点了点头欠身道:“奴婢自会一视同仁。”
“有劳姑姑。”郑众躬身离开。
邓绥欠身一礼,白姑姑回礼后带邓绥到众人面前:“这是邓家人子,刚刚丢了东西,来的晚了些,诸位家人子收拾好东西,一会儿会有人护送各位回家,十五天后会再将诸位护送回宫。这些日子,还请诸位将手中册子全部背会。”
众人看着手中厚厚的宫规,无不面露难色,白姑姑留心看了眼邓绥,只见邓绥笑了笑,将册子递给了之锦,因为她三年前就已经背过了。
回到家中已经是夜晚,众人在门口等待这邓绥,邓绥一下了马车便向邓母请安,“母亲。”
“快起来,一路累坏了吧,快回府。”
众人聚在厅中,都为邓绥高兴不已,“咱们绥儿是有福之人啊!”老夫人握着拐杖笑道。
邓绥蹲在老夫人的身边:“祖母,绥儿又要有好久不能见您了,祖母可不要想绥儿啊!”
老夫人笑着摸着邓绥乌黑的长发叹息道:“绥儿可要珍惜这缘分啊。”
邓绥的几个哥哥也道:“放眼新野有谁比得上绥儿!”
邓悝道:“别说新野便是南阳,洛阳也无几人比得过妹妹!”
邓夫人笑骂:“你们几个在家说说便罢了,可不许出去胡说!”
邓绥笑了笑:“兄长们是在取笑绥儿呢!”一家人欢聚一堂,这一刻邓绥觉得很满足了,这样的日子最多还有十五天了。
已经过了多日,清晨梳妆时,邓绥看着头上的碧玉簪子,已经陪伴了自己三年,这还是几年前被选入宫时,父亲送给自己的,虽不甚值钱,却是他与母亲的定情之物,邓绥一直贴身戴着,如今想想还是觉得心酸,深吸了几口气,看着桌上的宫规,好在自己早就背过,再温习一遍便好了。
邓绥正背着宫规,窗外突然扔进了一颗石子,正砸在邓绥的脑袋上,邓绥抬头看了看,什么都没有,便悄悄躬着身子向门口走去,探出头看向窗下,正看到二哥邓京垫着脚往屋子里看,邓绥站在门边喊道:“二哥!”
“啊!”邓京吓了一跳,赶紧转身看向邓绥。
“干嘛呢?”邓绥好笑的看着自己这个哥哥。
邓京走了过去:“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邓绥往他身后看去,“不看我也知道,金栗饼是不是,快给我!”
邓京递给了邓绥:“若是入了宫,你可就不能经常吃了,不过没关系,想吃便叫人写信给二哥,二哥给你买一堆送进宫去。”
邓绥笑了笑:“还是二哥最好啦!”
这样嬉笑的日子慢慢的度过,邓绥终于还是迈上了离家的马车,刚刚归来,又要离开,邓绥的心难过憧憬并存。
这样的场景多么熟悉啊,“祖母,母亲,保重。”邓绥叩拜了年迈的祖母,还有白了头发的母亲。
随即起身对着几个兄长揖身道:“兄长们,珍重,绥儿会常给你们写信的,照顾好祖母和母亲。”
“绥儿放心吧,你嫂嫂会照顾好祖母和母亲的。”邓骘道,邓绥温婉的笑了笑转身上了马车,泪水如决堤的江河。
坐在入宫的马车上,邓绥想起那日父亲出殡,三拜起身正与皇帝的目光相撞,邓绥如今想起当时的惊鸿一瞥,心想,他就是自己日后的夫君了吗?
她不知那时,皇帝忽见邓绥含泪的双眼,瘦削的脸庞,身子单薄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似的,他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邓绥眸中的坚强,那种不输男子的坚韧。
少年的皇帝刘肇,就在这个时候,对这个柔弱与坚毅并存的女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许多年后刘肇回忆起这段往事,只道:一眼成缘。
正闭着眼睛想稍作休息,忽然间外面内侍紧紧扯住缰绳,马匹突然受惊双蹄高高跃起,邓绥被这剧烈的颠簸甩的左右跌撞,发髻已微微松散,忍者腹中的不适向外喊道:“何事!外边发生了什么!”
车夫尽力拉扯着马匹,几次都险险被甩下马车,“这马匹受惊了!”
贴身丫鬟之桃之锦在旁大声呼喊:“来人,快来人!家人子还在里面!”
侍卫闻声从远处向这边跑来,内侍已经被颠下马车,马匹不受控制的到处乱跑,马车时不时撞击在城墙边上,车内的邓绥只觉得头晕异常,张嘴呼救却怕咬了舌头,侍卫离得尚远,之锦见马车不受控制便要上前去拉,从后面响起一声清脆的哨声,同时之锦被拉到了那人的身后。
只见马儿高高抬起的马蹄重重落在地上,渐渐平复下来,从鼻孔中喷着粗气,马车停住后,内侍急忙拉住缰绳,控制住马匹。
远处的侍卫也已经赶到,邓绥掀开车帘,只觉得头晕眼花,之锦与之桃忙上前去扶,邓绥忍着头晕与不适微微理了理发髻,扶着两人的手下车道:“到底怎么回事!可伤到了人?”
邓绥语气微微不悦,内侍急忙跪在地上:“没有伤到人!家人子恕罪,奴才赶着马车走的好好的,谁知道突然从那窜出个宫女,衣服的颜色又鲜艳,这才让着马儿受了惊,家人子恕罪,恕罪啊。”
邓绥看着不停磕头的内侍道:“起来吧,此事不怪你。”又看向旁边蜷缩成一团的宫女。
宫女抬头触及邓绥的目光也不停的请罪:“家人子恕罪,是奴婢莽撞惊了贵人,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邓绥看着她伏地瑟瑟的样子,心中也颇为不忍,想着宫女如花年纪为奴为婢已是辛苦,再因自己遭了责罚,当真是罪过,便道:“起来吧,既然没伤到人,此事便算了,以后切不可如此莽撞。”
宫女感激涕零的叩拜:“多谢家人子,多谢家人子。”宫女如逢大赦,慌慌张张的躬身告退了,侍卫也见马匹控制住便也退下了。
虚惊一场,邓绥重新坐入车轿之中,内侍稳稳地驾着车,之桃之锦在侧说道:“小姐可有大碍,要不要宣太医瞧瞧。”
邓绥蹙着眉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道:“无碍,初入宫便请太医,怎可如此张扬,罢了,我小憩片刻。”
之锦之桃不再说话,邓绥斜倚在马车中,想着,这宫女怎会着装如此鲜艳,又怎么会在今天这样的日子这般鲁莽;今日之事怕是有人想用马匹做文章,让自己吃点苦头。邓绥想着渐渐有了些许困意,便稍稍闭眼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