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绥回到家中,邓家张灯结彩宴请众人。
邓绥的叔叔在酒桌上说道:“古书常说若是可以救活一千人的人,他的子孙一定受到封爵。我哥哥邓训为河堤谒者,修缮石臼河,救万人与天灾。天道可信,家里人一定会得到福荫的!”
邓训道:“不可乱言!”
邓训的哥哥邓震道:“诶,此言不虚,想父亲在时常说他统帅百万之众,却从来没有乱杀过一个人,邓家子孙必会得到福报。”
邓训道:“都是仰承陛下天恩。”
夜晚,邓训看着妻子收拾行李道:“为夫愧对你啊。”
邓夫人:“夫君不必觉得愧疚,陛下之命怎可违抗,能在家陪我们母子这几个月已经格外不易了,好在女儿还能再陪我十几天。”
转眼已经过了十天,邓绥已经收拾好了行李,拜别祖母与邓夫人。“绥儿不孝,以后不能在祖母和母亲身边尽孝了,万望祖母和母亲保重身体。”
“绥儿,快起来,日后母亲不在你身边,要照顾好自己,不能像在家中一样肆意玩闹。”邓母擦拭着眼泪,满是不舍。
“母亲我知道了,几位哥哥,祖母与母亲就要几位哥哥代绥儿尽孝了。”
“绥儿你放心,不必担心家中。”大哥邓鸷在一旁道。
三哥邓悝在一旁天不怕地不怕的说道:“若是那人让妹妹受委屈,一定要告诉哥哥,三哥就是豁出这条命也帮你教训他!”
“说什么胡话呢!”邓夫人立刻转头呵斥道。
邓绥看着家人,忍不住想哭,正要踏上马车,外面便有小厮跑了进来,直接跪在了门口,哀痛的对着邓夫人道:“夫人!”
“何事如此惊慌?”邓夫人斥责道。
“夫人,老爷,老爷他,病逝了!”小厮一头叩在石板上,哀声喊道。
邓绥上车的脚悬在半空,看着母亲晕倒的身影,仿佛觉得有晴天霹雳,神智恍惚,身体摇摇晃晃了几下,向一旁倒去,之锦之桃赶紧上前扶住了她。
邓绥扶着两人的手走上前去,盯着小厮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小厮:“小姐,老爷积劳成疾,药石无用,已经...过世了!”
邓绥脸色瞬时苍白的几乎透明,咬着牙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哭出声,身体颤抖的走过去,和哥哥一起扶着母亲:“母亲!”
邓绥走了几步觉得越发看不清四周,模糊中昏倒在了地上,还好被二哥邓京及时抱住才没有滚下台阶,“妹妹!”
“六妹!”几个兄长也赶紧跑上了前去。
虽然这情况来的急,但邓家依旧有条不紊的打点着一切。
老夫人还在松鹤院,并不知道前院发生了什么。
邓绥和邓夫人被抬到了屋内,府医把脉说:“诸位公子放心,夫人和小姐是急火攻心,并无大碍,一会便会醒了。”
府医退下后,邓骘作为大哥,面色悲痛的站在邓夫人的床头对着众位兄弟道:“父亲去的突然,这个时候,你们就算一时半会接受不了也要撑住!即日起,我与二弟处理父亲后事,三弟四弟你们处理府中杂事,五弟你这些日子好好陪着祖母母亲,照顾好绥儿。”
“喏。”此时的几个兄弟虽然无比悲痛,但是也同时扛起了身为邓家男儿的责任。
松鹤院中的老夫人一听到这样的消息,急火攻心,几乎喘不过气来,叶姑姑急忙给老夫人顺着气:“老太太!这个时候您可不能有什么事啊!”
老夫人扶着胸口喘息渐渐平息下来,眼泪顺着苍老的皮肤落下,颤颤巍巍的扶着叶姑姑的手,老泪纵横:“训儿!我的儿啊!叶姑啊!训儿竟然让我这白发人送他这黑发人啊!训儿!”老太太倚着拐杖和叶姑,一把年纪还好承受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楚。
叶姑姑也是满面泪痕:“老夫人节哀,大人也是为国尽忠!”
老夫人捂着心口,这对一个已经年迈的母亲来说,可谓锥心之痛。
邓绥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邓夫人早已经醒了,坐在床边,看着邓绥空洞的眼睛:“绥儿?绥儿?”
邓夫人拍了拍邓绥的脸,五哥邓阊也道:“妹妹?”
邓绥一下坐了起来,握着邓夫人的胳膊:“母亲!父亲呢!父亲呢!”
邓夫人将邓绥搂在怀中:“绥儿!”
母女两人抱头痛哭,邓绥在这一刻想着的尽是与父亲在一起的时候,她不敢相信,父亲就这么去了,而她,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她们已经有一年未见了啊!
直到邓训的棺椁抬入邓府的时候,邓绥才意识到父亲真的离开自己离开这个家了,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流眼泪了,她还要照顾母亲,照顾祖母,她没有时间去悲伤。
晚上众人都跪在灵堂守灵,邓绥跪在父亲的棺椁旁,脑中从混沌不堪变的清明,父亲离世了,家中诸位兄长除了读书,都在仕途为官,不能让父亲陵前无人守孝,却也不能耽误了诸位哥哥的仕途。
邓绥对着前来吊唁的人磕着头,劳累的几乎分不清谁是谁了,耳畔传来:“阿绥,别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别哭坏了身子。”
邓绥抬头看,正是一同入选的阴元真,邓绥躬身:“多谢姑姑挂念。”
阴元真蹲在邓绥旁边,像是问邓绥也像是问邓夫人:“阿绥,过两日就是入宫之期了,你作何打算?”
邓夫人正要说什么,邓绥便道:“父亲逝世,邓绥岂能不顾孝道入宫为妃,我要为父守灵。”
阴元真诧异道:“阿绥?你可想好了?”
邓绥看着阴元真道:“阿绥愿姑姑入宫得享夙愿。”
“谢阿绥吉言,你多加珍重,我先告辞了,你与姐姐可要善自保重身子。”阴元真对邓夫人与邓绥道。
邓绥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心中温暖与寒冷并存,俗言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她深知这前来吊唁的人有多少是真心实意,又有多少是虚情假意。
邓训出殡之日,邓绥在屋中对邓母道:“母亲,绥儿心意已决,还请母亲和诸位兄长不要阻拦。”
邓老夫人在一旁擦着眼泪,邓夫人也坐在席上抹着眼泪,二哥邓京也跪在了一旁道:“六妹!我和弟弟皆可为父亲守孝,你一个女儿家,二哥不许你去。”
邓绥道:“诸位兄长,绥儿自幼受父亲教导,百善孝为先,就算有几位哥哥,绥儿也要在父亲陵前尽孝。绥儿年纪小,婚嫁尚且不急,但诸位兄长不一样,绥儿心意已决,诸位兄长无需多言!”邓绥对着母亲重重叩首。
邓母扶起邓绥,满眼是泪,邓绥是幺女,自幼便是邓夫人与府中诸人的心头肉,她如何舍得:“绥儿,母亲知道拦不住你,这几年你定要好好照顾自己,陵墓不比家中,让之锦之桃一起去吧。”
“母亲,绥儿为父亲守灵怎可带着丫鬟,望祖母母亲保重身子,等绥儿回来。”
众人刚到了邓府门口,便见乌泱乌泱的人群,穿戴也不似新野之人,都跪在邓府的门口,哀嚎痛哭。
领头之人见邓夫人出来,倒头便拜:“夫人!”
邓夫人着实吓了一跳:“阁下快快请起!”
那人起身后道:“我是羌胡来的的庞远,邓大人自到了羌胡,平了诸多叛乱,救了无数羌胡百姓!我们都是受过邓大人恩德的人!邓大人为羌胡劳心劳力,救万人于水火!我等感激不尽!闻今日大人出殡,特此赶来送大人最后一程!”
邓夫人看着邓府外面的人群,心中亦是感动:“多谢诸位,夫君生前为社稷呕心沥血,得诸位今日这般感念,想来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出殡的时辰快到了,邓绥刚走下台阶,便看见皇帝仪驾,众人见是皇帝到来,皆跪倒子在地行礼:“参见陛下!”
皇帝扶起了邓老夫人,邓夫人“两位请起,邓大人为朝廷鞠躬尽瘁,朕特来送邓大人一程。”
“多谢陛下。”
邓绥在台阶下看着皇帝,第一次这样仔细的看清皇帝的样子,虽然一袭黑衣年少持重的样子,却还透着少年的稚气,皇帝转身对着众人道:“别误了时辰。”
“喏。”
邓绥在台阶下拜别邓老妇人和邓母:“绥儿此去,万望祖母和母亲珍重!”
邓夫人两行热泪顺着憔悴的脸流下,邓绥一身孝衣,不施粉墨不饰装扮,皇帝这才看清了台下还有一人,看样子是去守孝,却发觉这就是那日选入宫中的家人子,心下诧异,看着邓绥起身又对着众人一揖,白衣清冷如霜,墨发迎风飘在肩头,邓绥跟在邓训的灵柩后面,不曾滴落的眼泪在转身的一刻,顺着风滴到了地上。
那样傲然如冬雪,卓绝如磐石的样子,让皇帝心中多了几多感叹,他仿佛看到了盛开在竹子旁的幽兰,誓要争那竹子跟下破岩的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