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摘着花,邓绥便听对面有人声吵闹,抬头望去,一群宫人正围在一起责骂一个宫女,邓绥见状便叫了之锦过去。
之锦端着漪兰殿掌事宫女的架子,将众人训斥了一番,打发走了,那宫女起身谢过了之锦,跟在后面去见了邓绥。
待她走的近了,邓绥才看清,好好的一个清秀姑娘,右脸发际耳边却有一块不小的疤痕,虽用碎发挡着些,却还是能清晰的看到。
邓绥将手中花瓣放到之桃的篮子中,转头问那宫女:“你叫什么?刚刚是发生了何事?”
那宫女似是很怕邓绥,隐约有些颤抖,声音低的几不可闻:“奴婢连穗,因长得这幅样子,她们凡有不顺心的事便往奴婢身上发。”
邓绥觉得她甚是可怜:“叫上林令来,本宫有事问他。”邓绥对之锦道。
韵小仪在一旁道:“姐姐可是想斥责上林令一番,杜绝此类事再发生?”
邓绥点了点头,不知有何不可,韵小仪道:“妹妹幼时见府上一侍女被众人所欺,便上前将众人一番教训,可不想过了一阵子,那丫头竟被赶出了府,说是偷盗了其他人的首饰,姐姐觉得一个怯懦至极的人可敢去偷东西?”
韵小仪的声音柔柔的,用这样一个故事虽没直接说人心险恶,却让邓绥明白了,自己若是要救她,就只能让她离开上林苑,邓绥犹豫道:“这样要了人走,怕是不大好吧?”
“姐姐多虑了,不过闲逛时遇见个顺眼的宫女,带回自己宫中,有何不好,这点子芝麻大的小事,怕是没人会注意的。”韵小仪笑邓绥太过谨慎,带着些无奈。
“嗯。”邓绥应了一声,还是有些犹豫。
正犹豫的时候,却见那宫女膝行上前几步,低着头声音却一改之前的怯懦:“若美人能救奴婢出这上林苑,奴婢愿告诉一个与美人有关的事。”
邓绥与韵小仪看了一眼,邓绥倒觉得没什么,韵小仪却颇有兴致:“哦?看来此事有些分量。”
上林令正在水衡都尉处商议事情,听闻邓绥宣他赶紧过来了,宫女还未说话便被打断:“奴婢见过邓美人。”
“起来吧。”
邓绥也无暇顾忌宫女口中的事:“我与这个宫女颇和眼缘,想将她带回漪兰殿,特与你报备一下。”
上林令闻言赶紧躬着身子道:“奴婢不敢,美人若是觉得宫人伶俐,直接带回去便好。”
“好,那便多谢你了。”
“美人若无它事,奴婢先告退了。”上林令又是一躬身,退了下去。
邓绥见太阳就要出来了,便对韵小仪道:“瞧着一会儿该热了,回宫吧。”
“好。”韵小仪将手中花瓣放到了水苏的篮子中,跟邓绥一起回了永信宫。
邓绥回了漪兰殿,踏进殿中之前,邓绥道:“郑姑姑,今日起她就是漪兰殿的宫女了,你看着给她安排个差事吧。”
“诺。”
“我救你不是为了你口中虚实未辨的秘密,日后便安心在漪兰殿吧。”邓绥轻音轻柔和缓,让人觉得周身都是暖意。
“奴婢多谢美人。”连穗跪在地上,声音隐约有哽咽之声。
邓绥进了殿中,坐在席上,喝了盏茶又起身道:“去光明殿。”
“美人怎么才回来便要出去?”之桃问道。
“瞧瞧给你懒得,若是累了便留在殿中歇息,之锦跟我去便好了。”邓绥无奈的说道。
“谢美人!”之桃赶忙行了一礼,仿佛得偿所愿了。
之锦笑道:“还以为你是说说,不想真是累了,那你便歇着吧,我跟美人去。”
“好,那你可照顾好美人,若是磕了碰了定要罚你!”之桃作着怪道。
邓绥满是笑意:“你就会说嘴!之锦咱们快走,不理她这懒虫!”说着便向外匆匆走去。
周美人正躺在竹榻上看着书,听邓绥在殿外,便起身去了殿中。
“你来啦。”周美人难得带着笑意道。
“周姐姐,我来是有些话想跟你说。”邓绥笑道,看不出丝毫不妥之处。
“什么事这样秘密?”说着挥了挥手,殿中的宫人都退了下去,之锦也退出了门外。
邓绥见众人皆退了出去,便径自走到了内殿,周美人见状跟了上去,不知道邓绥是怎么了。
“何时还要进来说。”
邓绥坐在席上:“姐姐可知道秦宣太后?”
周美人虽冷了些,但却是个玲珑剔透的冷美人,秦宣太后四个字,已经让她隐隐觉察到了什么,却不愿挑明,只道:“自是知道的,秦昭襄王的之母,掌政一时的太后。”
邓绥无太多表情:“姐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妹妹行走藏书阁,看了些典籍,虽说秦宣太后为秦朝立下的功劳不逊张子,可她的感情生活,却一直为人诟病。”
周美人唇角微勾:“既是她的感情,又何干他人的事?”
邓绥闻言,也笑了:“秦宣太后一生中,先嫁秦惠文王为八子,后屈身义渠王,垂老之时又有魏丑夫伴于身前,不管史实如何,世人少有记其功劳者,只道她一生比男子还风流。”
邓绥见周美人面色已然与之前不同,却未停止而是更加直接道:“秦宣太后已然是一国太后,却仍被后世之人诟病至此,此事若是出在我朝后宫中,荣华富贵暂且不论,姐姐以为,可能保住性命?”
周美人闻言便知是瞒不住了:“你知道了什么?”
“姐姐想瞒着的,我都知道了。”邓绥道。
内殿之中的气氛忽然紧张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周美人终于冷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邓绥拂了拂袖口:“我少时常去殊相寺,一日在殿中求佛,见过他,因为他在佛前跪了许久,还是师兄叫他他才起来,而且起来时已是泪流满面,所以便记住了他。”
“此人看起来也是富家公子,出现在姐姐殿中,比不是内侍,可若不是内侍,他又是如何在宫中这么久?”邓绥继续问道。
“你既已知道,便直说如何才能帮我瞒住此事。”周美人性子冷,心肠也直爽。
邓绥看向她:“今日既然是在殿内悄悄与姐姐说的,姐姐便该知道,我是没有害你之心的,只不过是因为宫中好容易才有个真心相待的人,不想这把柄落入他人手中,害了你。”
周美人闻言倒是一怔,她这样的人,最难与人相交,可若一旦相交了,也是最容易相信别人的。
“你说的可是真的?”周美人眼中尽是不确定。
“若非真的,我大可叫陛下看看那人模样,既然来了,便是想劝姐姐一句,此事于女子是大事,不止贞洁,若是露了丝毫风声,姐姐便会连累周府满门!”邓绥以己度人,不觉甚是担心。
周美人怔在原地,她不是没想过,只是从未想到这样坏的地步:“我与他并没有什么!我只是想再见见他,想让他在我身边陪陪我!”
“纵使姐姐一身清白,可人言可畏,陛下见了此人可还会听姐姐解释?姐姐何以如此放不下,便是为了家里,也该趁早将人送出宫去!”
周美人嗤笑一声:“家里?若不是这所谓的家里,我与他又岂会是今日这般模样?”
邓绥不言,她知道此时她亦需要倾诉,周美人眼中很红,却没有一滴泪:“他是世家的公子,我自幼便与他相识,可父亲明知我与他的情谊,却执意让我入宫,只因他家世不算显赫,可那只是他的家世!他这个人与他的家世何干!父亲拿他的性命逼我,我知道父亲的性格,说得出就做得到,我不想他有事,便答应一试,选秀那天我打扮的那般普通,陛下却还是选了我,不过因为我是当朝太尉的女儿罢了!他对我并无情谊,却将我这一生断送在了这牢笼一般的宫中。”周美人只短短几句,却将这其中的无奈与凄凉道了个尽。
邓绥轻叹了口气,世事中事,有谁说得清,有些事冥冥之中自有它的缘分:“姐姐既已入了宫,便该将之前的事当成前生,你该好好过完这下半生,以陛下对姐姐的恩宠,日后之事如何,还未可知。”
周美人低着头,再抬起来时,已经没了之前的情绪,声音如同十月枯草,没有一丝生机:“待我准备一番,会把他送出宫去。”
“姐姐想通了便好,宫中人多眼杂,他这么一个大活人又在宫中待了这么久,还不知是否有人发现,姐姐还是尽快将他送出去吧。”邓绥细想想便觉得一身冷汗,若是被人知道了,最后的下场只有一个,周妙之处死,周氏一族以其他罪名流放或诛杀。
邓绥见周美人已经想明白了,便不再久留,出了殿,之锦对面便是打扮成内侍模样的赵文宣,邓绥经过时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随即走出了广明殿,赵文宣被邓绥看的心中骇然,赶紧低了头。
秋老虎很是毒辣,正值正午的阳光照在人身上颇为炎热,可这殿中,不知几人以置身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