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宴后,众人一面以为皇帝会去今日在宴会上大展风头的柳少使处,一面又想着出了今日殿上臣子僭越之事,皇帝说不准会嫌弃柳少使,自此再不踏进迎春殿一步。
皇帝倒不曾想过这些事中的弯弯绕绕,散了宴席便去了漪兰殿,打算好好夸赞一番此事的大功臣。
邓绥正在内殿为了周美人之事惶然不安,却听见殿外郑众的声音,赶紧起身去迎:“妾见过陛下。”
皇帝笑着一把扶住她:“果真是朕的贤内助,略失小计便替朕挽回了一员大将!”
邓绥走到了一旁,倒不曾邀功,递过一盏茶道:“妾以为陛下会找个姿容出众的宫人,事后赏些金银放出宫去,怎么陛下竟找了柳少使?”
皇帝接过茶:“绥儿此话可是冤枉朕了,并非朕要她做此事,而是淑夫人排舞时,柳少使恰巧会此舞,且甚为纯熟,淑夫人觉得此事换成柳少使,把握更大些。”
“朕也便允了。”皇帝道。
“那是妾误会陛下了,还望陛下不要怪罪。”邓绥闻言笑道,心中却想着,若真是为柳少使名声着想,实在不该如此行事,可转念一想,柳少使至入宫来还未曾有过半分恩宠,在皇帝心中,自然不比一名虎贲之将来的重要。
“你可是朕的大功臣,朕又怎会怪罪于你,说吧,想要什么,朕都应你!”皇帝小声爽朗,看着邓绥问道。
邓绥笑的温婉:“妾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哦?”皇帝眉毛一挑,颇为好奇。
“妾那日进殿便见陛下愁眉不展,而此时却可以这般朗声大笑,妾已经得到了想要的,有何须再赏?”邓绥笑的颇为俏皮,说的话也字字入了皇帝的心。
皇帝握着她瘦削的肩头:“朕越发觉得绥儿才华性情可为宫中女子典范。”
邓绥笑道:“宫中品学兼优之人可比妾多多了,只不过妾幸运些,先入了陛下的眼。”
郑众见天色不早,便上前问道:“陛下今日可是要留宿漪兰殿?”
“嗯。”皇帝应道。
邓绥赶紧道:“陛下,妾以为今日该去迎春殿。”
“绥儿又要将朕推出去?”
“陛下想想,今日柳少使也算为陛下立了一功,可若陛下不去,让她寒心不说,宫中不知情者还会揣测,说是因为今日殿上之事,使得柳少使被陛下厌弃了,那柳少使日后该如何在宫中立足?”邓绥以为皇帝喝醉了不知其中利害关系。
却不知,皇帝压根儿没往那想,听了邓绥一席话,皇帝心中顿生几分愧疚,他这一生注定不能爱上这宫中所有人,但却得尽力不辜负她们,至少一生荣华不至落魄。
“朕竟还不如绥儿想的周到,险些陷柳少使于两难之地。”皇帝叹道。
“陛下醉了酒,自然想不到这些,妾瞧着时辰还不晚,若是现在走,不消一盏茶功夫便到了。”邓绥声音柔和。
皇帝闻言起身,定定的看了邓绥一阵子:“你可堪贤德。”
“谢陛下夸赞。”邓绥欠身,是谢恩,也是恭送。
皇帝面上带着笑意,转身走出了漪兰殿,邓绥抬头看着他消失的影子,不只该喜该忧,入宫短短两月不到,她便觉得此地如山间沟壑,错综复杂。
她从前想有一人白首到老,如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纵使一路磕磕绊绊,但结局终还是好的,可入了宫才知,此梦如塘中荷,一半开的明媚,承载希望,一半身陷淤泥,无际可依。便如同她如今的处境,一面深得盛宠,皇帝对她又是百般的好,颇有此生唯卿一人之感,可自古君王多薄幸,宫中又是这样跌宕之地,她如今便已如此谨言慎行如履薄冰,若是日子长了,岂不步步为营也难保?
“妾参见陛下。”柳少使瞧着时辰,只道皇帝今日定不会来了,正要起身叫宫女不必温着醒酒汤了,便听道了门外郑众的声音,赶紧起身迎去。
“起来。”皇帝道,却并未伸手去扶,只是径自走到了殿中坐下。
“柳少使并未如韵小仪般手足无措,将温着的醒酒汤拿了出来,翩然走上前去,跪坐在皇帝一旁:“陛下晚宴怕是饮了不少酒,这是妾在家时学做的醒酒汤,陛下尝尝。”
皇帝接过碗,还是温热的,心中自是明白柳少使怕已经等了许久:“你有心了。”
“陛下的事便是妾的事,对自己的事又怎会不用心呢。”柳少使颦笑间颇为妩媚。
皇帝心中却无大感觉,几乎同样的话,听在耳中却是两个感觉:“今日辛苦你了。”
柳少使接过皇帝的碗:“不辛苦,只要陛下不误会,妾便心满意足了。”柳少使敢如此做,便是拼着赌一局的机会让皇帝注意到她,即便因着宴会的事有芥蒂也不要紧,日子久了她很自信能打消皇帝的顾虑。
“自然不会。”皇帝道。
宫中地方也不算小,可消息却走的快极了,第二日,邓绥用过了早膳,便打算去上林苑走走,恰好韵小仪来了,手中拿着些香袋:“妾见过邓美人。”
邓绥过去迎她笑道:“行礼做什么,怪生分的!”
“该做的礼数还是要做全了的。”说着递上了香袋:“这是前几日闲来无事去上林苑摘的桂花和月季,晒干了放在殿中闻着倒也舒服,便给姐姐拿了些来。”
邓绥拿着闻了闻:“桂花最为香甜,沾到衣物上久久不褪呢,先谢过你了。”
“姐姐真是客气。”
“今日天头颇好,我正要去上林苑,你可要一同去?”
“我也正有此打算呢!”韵小仪笑道。
走在路上,韵小仪道:“昨日柳少使的胡旋舞真是漂亮,看的我都想学学。”
邓绥一笑,弯着眉毛问道:“可是要学会了好跳给陛下看?”
韵小仪闻言嗔道:“姐姐说什么呢!”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其实我也觉得那舞很是惊艳,只是,有些太过大胆热情了些。”
“美便美在此处了,不然何来的惊艳呢?”韵小仪捏着帕子,好像真的想学一学。
忽而又道:“我瞧着柳少使的功底,怕是有些年头了,瞧她立于盘上旋转时,我便一下想起了书中的赵飞燕。”韵小仪白皙的脸上多了些羡慕,那样优美的舞姿,女子大概都是喜欢的。
邓绥今日不曾点痣,笑起来如同梨花般空灵:“飞燕便罢了,掌上舞太难,你倒可以习一下水袖舞,不仅比之胡璇大气磅礴,且翩然生姿,清丽雅致间随意变幻,自有一番韵味。”
韵小仪浅笑着看向邓绥问道:“姐姐好像对此舞颇有研究?”
“研究倒谈不上,只是幼时母亲特意请了新野精通此舞的才女来教,一时间被舞姿所迷,学了一阵子。”
“素知姐姐是个通诗书的才女,却不想才艺也这般精绝,那日明光殿一曲可是让妹妹听的难忘。”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的,见周美人迎面走来,互行了礼后,邓绥道:“姐姐可要一同去上林苑?”
周美人颇为冷然:“不过多了些花花草草,有什么好看的。”
韵小仪颇觉没趣,站在一旁不说话,倒是邓绥,知道周美人就是这个性子:“那妹妹便先告退了。”
“等等。”周美人道。
两人顿住脚步,邓绥看向周美人眼色复杂:“姐姐有何事?”
“你刚从宫中出来怕是还不知道,我便告诉你一声,免得一会儿遇见谁闹了笑话。”
邓绥不语,听周美人面无表情的继续道:“一早起来便听陛下给柳少使晋了位分,现在已经是七子了。”
邓绥韵小仪皆是一脸诧异:“七子?”刚承宠一晚,第二日便越级晋位分可真是少之又少。
“有什么好惊诧的,陛下喜欢,便是封了夫人也是寻常事,好了,既然你们已经知道了,我便先回宫了。”周美人说完也不等两人说话,便握着帕子要走。
邓绥赶紧道:“姐姐留步。”说着走上前去。
“姐姐,晚些时候我想去姐姐宫中走走,不知姐姐可方便?”邓绥问道。
“我自是方便的。”周美人道。
周美人走后,韵小仪在一旁道:“我看着周美人虽对谁都冷冷的,心地却是不坏。”
“性情生来如此,心地却是后天的,周姐姐只是人冷了些罢了。”邓绥道。
没几步便到了上林苑,韵小仪走道花丛边摘着花:“姐姐,你说陛下这样宠爱柳少使,可是因为昨日的宴会?”
邓绥摘着花的手一顿,她竟忘了,这宫中才女数不胜数,眼前之人更是才女中的佼佼者,这等小事如何能瞒得过她。
“论功行赏,这也是她应得的。”邓绥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