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长秋宫中,皇后正因皇帝十五竟留宿于漪兰殿而恼火,这还是从未有过的事!宫女端上了一碗燕窝粥,皇后伸手去拿,不想盛着燕窝的玉碗滚烫,皇后手指一抖,被烫了一下。
“混账东西!这样烫便端上来!是存心谋害本宫吗!”皇后对着地下的宫女喊道。
“奴婢不敢!”宫人见皇后火气如此大,赶紧跪地请罪。
“皇后娘娘消消气,别为了这点小事气坏了身子,你还不退下!”司竹在一旁说道。
“陛下不常来这长秋宫了,你们当差便也这般不尽心了吗!”皇后怒道,拂袖便掀翻了宫女举着放着燕窝的盘子。
一碗滚烫的燕窝登时洒在了宫女的脸上,一片红肿,还隐约冒着热气,那宫女的惨叫声瞬时响彻了大殿。
“还不闭嘴!赶紧拖下去!”司竹叫了左右宫人拖走宫人。
皇帝到了长秋宫中,远在椒房殿外便听见殿中杯盏碎裂的声音,还有皇后的吼声,这样的嘈杂让他瞬时止住了脚步不愿向前走去,可又隐隐听到宫中宫女的哭喊,便走了进去。
“这是怎么了?”皇帝走进来见殿中一片狼藉,皱着眉问道。
皇后不妨皇帝竟然来了椒房殿,赶紧起身:“妾见过陛下。”
“起来吧。”皇帝没有伸手去扶。
“郑众,叫太医给她瞧瞧,尽量别落下疤痕。”皇帝看着一旁虽痛却死死咬住嘴唇不敢作声的宫女说道,心下颇为不忍,好好的脸被烫成这样,日后可怎么见人。
“诺。”
“这宫女脸上泼了什么?”皇帝不悦的看向皇后。
皇后见皇帝不悦,便委屈道:“陛下此言倒像是妾害的她这般样子。”
“朕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远远便听见你宫中喧杂,不知出了何事。”皇帝声音放缓了些道。
皇后声音低低的:“刚刚这宫女端了碗燕窝上来,不想竟那般滚烫,险些将臣妾的手烫伤,臣妾不过训斥了她一句,这丫头慌忙间便打翻了碗,摔倒在地上,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宫女已经被带下去医治,皇帝也不欲在此事上计较:“下次换个谨慎妥帖些的,这个便打发到上林苑去吧。”
“诺。”皇后应道。
“陛下这么晚怎么过来了?”皇后笑意盈盈的说道。
“今日是十五,不过既然皇后受了惊吓,就早些休息吧,朕宣室殿还有些折子未批,便先回去了。”皇帝淡淡说道。
“陛下。”皇后轻声喊道,但皇帝已经走向了殿外。
皇后紧紧的握着手指,看了眼地下的碎渣:“晦气东西!赶紧打发了她!”
“娘娘息怒,陛下既已说了遣她去上林苑,便饶她这一回吧。”司竹在一旁提醒道。
皇后不语,拂袖进了内殿,皇帝既已下了令,她便是再恨也只能放她这一次了。皇后心中又怒又伤,这女子一旦进了宫,一生的荣辱哀乐便都系在这个男人身上了,若是他不悦了,她们也不得安生,当真可悲。
邓绥看着身旁空空的地方,心中不免多了些惆怅,虽知道这是她必须接受的,且日后这样的日子只会多不会少,但心中还是难过不已。
想着想着便睡不着了,便披了件外衣走到了殿外。
“美人怎么起来了?”之锦问道。
“有些睡不着。”邓绥颇为怅然。
郑众正要喊‘陛下驾到’,便被皇帝伸手制止了,他在外面便看到了窗前坐着的影子,透过窗子,那个影子静静地,透着平静,又有些萧索,不知不觉便走到了窗前。
“睡不着?美人在想什么?”之锦站在一旁问道。
“这还用说,自然是在想陛下!”之桃俏皮的说着。
“你这丫头!胡说些什么!”邓绥嗔道。
之桃嘴角笑意弯弯,摇着头走上前去:“奴婢猜啊,美人此刻一定在想,为何要这般大度呢?各宫女子都使出浑身解数留陛下,唯有美人把陛下往外推,此时怕是后悔极了!”
之锦也掩帕笑了笑。
皇帝在外面听得嘴角带笑,不想这漪兰殿主仆之间倒处的这般融洽,全然不似刚刚长乐宫中所见,可听这宫女说完后,屋中便没了声音,正疑惑的时候又听那宫女小声道。
“美人可是怪奴婢胡言了?”之桃见邓绥只是怔怔看着地上,不免心中有些忐忑。
邓绥一怔,随即抬眉道:“我怎会为这般小事怪你。”
“那美人怎么了?”之桃疑惑的看向她。
邓绥的声音中带着叹息,又带着几分悲春伤秋:“我自小住在新野,在闺中也见惯了世家离合,连扶妾为妻也曾听闻,当时只道男儿薄情,连结发妻子都轻易休弃,也叹妾室不知尊卑。”
窗外又闻一声叹息:“可这入了宫,虽是天家贵胄,却也不过是为了他人的妾室,之锦,你说这是不是当初我那一念之间的惩罚?”
之锦赶忙上前道:“美人,可不敢胡言!若是被人听见定要说美人觊觎后位!”
窗外之人听到此处也是带了些失望,抬步便想离去,却听屋中一阵笑声,便忍不住又停住了脚。
“你们倒谨慎的很。”笑声停了下来。
“我只是觉得对不起姑姑,所以才劝了陛下少来些漪兰殿,可又矛盾的很,姑姑毕竟还是正妻,我也有陛下的眷顾,可六宫中的其他人呢?有多少正值韶华的女子斜倚熏笼到天明,每每想到这,我便觉得心中愧疚的很。”邓绥微微叹息着,她总觉得这世间对女子太过不公,如花似玉的年纪却要同享一人的爱意,你争我妒,白白浪费了大好韶光。
“美人虽这样说,可如今陛下去了别宫,还不是难受的跟什么似的。”之锦很是为邓绥不平,自家小姐从小便在诸世家千金中出类拔萃,才华文略比当今皇后也不遑多让,为何却要在这四方天里受这般委屈。
“所以说,女子这一生真是难过。”邓绥嗤笑道:“罢了,不过一时闲来悲春伤秋罢了,比起民间许多百姓尚未衣食担忧,我这一番思虑倒显得矫情多了。”邓绥起身向内殿走去。
“美人也该歇息了。”之锦扶着邓绥走了进去。
皇帝站在窗外听着,眼见窗前没了那人的影子,却没动弹身子。
“陛下,可要进去?”郑众见皇帝不动,便小心的问道,心中暗忖,难怪陛下宠爱这位邓美人,思虑间到底与宫中嫔妃不同,最后那番话更是心存民生,这般心性,便是皇后也不曾有。
“去兰渠殿。”皇帝淡淡道,转身走出了漪兰殿。
郑众明白皇帝的意思,对身后的宫人道:“告诉宫女,今日陛下来的事不许告诉邓美人。”
“诺。”
郑众吩咐完便跟了上去,觑着皇帝道:“陛下,邓美人倒很体谅民生。”
“听闻她幼时便总女扮男装跟着兄长们去太学,见闻自是比闺中女子多些。”皇帝说道,心中虽赞叹她的见识胸襟,却更多的想着她前面说的,女子的悲春伤秋多是因为自身有感而发,想到此处,皇帝竟有些后悔早早便立了皇后,这些时日,他倒觉得邓绥更有一国之后的风范,今日两宫相比,更是立时较出了高下,却又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皇后是他结发妻子,如何能有这般薄情的念头!
韵小仪正在研读邓绥送去的医书,忽听外间传来郑众的声音,诧异中将最后一个字写完,又将看到的页数夹上竹签才起身相迎,却不料坐的久了,脚有些麻,强忍着不适走向前去。
“妾参见陛下。”韵小仪行礼道。
皇帝站在一旁:“起来吧。”
“谢陛下。”水苏扶着韵小仪站了起来。
“怎么这么晚还未歇息?”皇帝问道。
韵小仪尽量保持着仪态,却不免有些一瘸一拐:“妾正研读医书,一时忘了时辰。”
皇帝看着韵小仪一瘸一拐的样子有些疑惑:“这是怎么了?”
韵小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妾,妾坐的时间久了,腿,有些麻。”韵小仪低着头不好意思看皇帝,扶着腿也不知向前走还是站在原地,没想到第一次见皇帝竟这样失仪。
皇帝低笑,平素的几次见面,每每见她都是中规中矩,大家闺秀的样子,今日倒觉颇有几分可爱,便大步走向前去,横抱起韵小仪。
韵小仪低声惊呼立刻捂住了嘴,慌张的看向皇帝,皇帝这么晚来已经是猝不及防,她还没想来得及想到其他事上,便被突然抱了起来,一时竟乱了心神,捂着嘴两眼直直的看向皇帝。
皇帝倒不妨她这般反应,笑道:“朕便长得这般好看?让你眼睛都不眨的盯着?”
韵小仪低下了头,皇帝嘴角带笑,将她抱进了内殿。
郑众与众人纷纷退下,屋内红烛摇曳,屋外小内侍站在郑众旁边问道:“大长秋,刚刚陛下都到了漪兰殿窗前,怎么就走了?邓美人虽说的越界了些,却也不曾失言啊。”
“你懂什么!”郑众斥道。
随即低头小声道:“陛下就是听了邓美人的话才来了兰渠殿,这韵小仪运气也是不错,先是救了邓美人,邓美人素日又与她交好,不然今儿陛下也不会来这。”
小内侍虽还是不大懂倒也一脸听懂了的样子点着头:“还是大长秋您体察圣意,以后奴婢还得多多请教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