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厢,陈冲之怒视织田,但心中却已然乱了。他方才见到织田出刀,刀速已然快到他没法看清的地步,他方才挫败横纲,靠的完全是料敌先机的筹算方法,但若是连对手出招都看不清,却又如何筹算?如何无招胜有招?
他筹算再强,也无法解无已知条件的难题啊!
此时还能逃吗?陈冲之身子微微颤抖。
可即便能逃,陈冲之也并不想逃。
方才那些看客虽然身死,但陈冲之也并不觉得是自己拖累,他唯一见不得的,便是织田这般的草菅人命。
即便打不过,也要反抗啊。
总之,你爷爷就是看不惯!
陈冲之大喝一声,心知若是等到织田出手,自己恐怕也和那几个看客一般了,便再也不顾“无招”之算,断棍便劈头盖脸向织田挥去。织田眼中掠过一丝怀疑神情,并不进招,只是侧身让开来棍,长刀一弹。轻轻一式“樱落”斩出,陈冲之手上的断棍便瞬间化作两段,落在地上。
这时织田已然知道陈冲之深浅,虽然依旧不明白他这么粗浅的武功方才是如何做到击败横纲的,但想到这个小子方才一再折辱于自己,便怒从心起,“樱落五”接连挥出,刹那之间,陈冲之大腿、上臂、胸口、左腕、右肩均是鲜血迸出,已然被长刀斩伤。
陈冲之被刀劲带的翻滚落地,伤口剧痛,却如同困兽一般瞪着织田。
织田将那块拭血的手帕取出,擦了擦刀身上的血,一步步走向地上的陈冲之,桀桀道:“少年郎,方才我刀上已然留了七分力道,那是对于对手的尊重!”说话间,走到了陈冲之近前,将长刀在陈冲之颈中一试,接着右手缓缓将长刀举起,没有丝毫温度地道:“可是,作为敌人,我是不会丝毫留情的!”说着左手扶上刀柄,双手握刀,作势便要斩下。
陈冲之已然闭目待死,这时忽然听得不远处的墙角下传来一声低喝:“住手!”
这一声低喝虽然声音不大,但极具威慑,显然是魂力极强之人所发。
织田闻声停手,眼带兴奋,抬头向发声处。此时陈冲之已在他刀下,生死全然由他,织田也不担心出什么乱子,他只是好奇有什么人在这个时候还能镇定如斯地喝止他行刑。织田对于给待宰的猎物行刑颇觉无聊,但若是有新的猎物,他倒是很有兴趣看看。
抬眼看去,却见墙根处盘膝坐了一个怀抱双手的灰衣男子,那男子看来四十余岁,身长七尺,衣下肌肉隐隐隆起,看来颇为壮实。那汉子头发蓬乱,短须拉杂,衣服上遍打补丁,若非这时围观人群已少,这人断然不会引起注意。
而那灰衣男子身旁不远,还躺了一个喝醉了酒的荒古装扮的裘衣汉子,那汉子一脸粗须,看来邋遢至极,也落拓非常。那醉酒之人手握革囊,正自囫囵饮酒,似乎方才的喧闹全然没将它从酣梦中唤醒一般。
织田一时无法分辨方才的话语出自何人之口,正待要喝问时,却见那个灰衣汉子将两手从袖中抽出,抬起头来,嘴唇微启,眼神如电,朝着织田缓缓道:“宫本玄信教你刀术的时候,没有和你说过“二天一流”并非使得越快越好么?”
那汉子虽然其貌不扬,但开口言语之时,却有种极强的威势。他这番言语,虽然只是缓缓说来,却已然让织田不由得全身肌肉一紧,心中莫名升起一种畏惧情绪。织田其实并非扶桑剑圣宫本玄信的门徒,但他曾强逼数个宫本门人加入海贼,从那几人处逼问出宫本玄信一套“二天一流”战法,并将之融入到自己苦练的拔刀术中,硬生生创作了他自己引以为傲的“樱落”快刀,在扶桑以斩一树落樱而花不落地闻名。他本以这套“樱落”为傲,却不料这灰衣男子一眼便即看出自己的招式与“二天一流”有关,且还说出了“快”的门道,不由得他不觉得微微惊慌。
织田甚是恼恨自己这种情绪,摇了摇头,轻哼了一声,踏上几步,尔后刀尖抬起,斜斜指点,几乎已可抵到那灰衣男子的鼻尖。只见织田眯起眼睛道:“看来中华之人大都练的是嘴上的功夫,若是你能破得了我的快刀……”话未说完,却见那灰衣汉子忽然抬头怒目,唇上须髯戟张,便朝织田一声低喝。那喝声不大,但却似乎有种排山倒海般的气魄汹涌而来,织田被那气魄一震,瞬间感觉自己成了海上的一叶孤舟,而面对的,却是翻天的巨浪。
心神瞬间被击溃,织田只觉四体寒颤,脊背渗汗,掌中长刀拿捏不住,“哐啷”一声便落在那灰衣男子面前地上。那灰衣男子见状,收了气势,身子前探,将那柄刀拿到掌中,细细把玩了一下,翻眼看向织田,道:“真正的快,是本来便在该在之处。但是,真正的强,却与快无关。”说罢,那灰衣男子双手一分,“啪”地一声,便硬生生将那柄精铁长刀用手折断,接着两手在身旁的地上一顿,那两截断刀便如同竹签插豆腐一般,“呲呲”两声,竟然平平插入那灰衣男子身旁地中,直没至柄。
那灰衣男子这时一边用手指缓缓将方才插入地里,但尚未完全没入地中的断刃压入地下,一边冷冷翻眼看向织田,淡淡地道:“他人的性命也与尊严一样,不可嘲弄!”说罢眼中神光一绽,便站起身来,直视织田。
织田这时全然守不住心境,不由自主地便向后退了四五步,脑海中满是对自己身体展现出来的怯懦的憎恶。却在这时,忽听得街尾处,相距四五丈处,有一个爽朗的笑声随着一阵鼓掌声从街尾处悠然传来,那人边鼓掌边笑道:“今日有幸得见铁剑战瘸虎,足慰平生啊!”
织田得到这一阵掌声打断,只觉来自于灰衣男子的压力骤然退去,总算长舒了一口气,这时听闻来人话语中将他称作“瘸虎”而非国中流传的“瘸屠”,心中讶异之余,也颇觉气顺。他方才战败,虽然街上围观之人已然逃得不剩几人,但仍是羞辱之极,而此刻有了这个台阶,自然就坡下驴,收起了狂傲的势头。再者,他听闻那人说道“铁剑”,心中顿时有了一个念头,再看那灰衣男子之时,眼神已然转为敬畏。
却见那街头缓缓走来三人,为首的一个公子身高八尺有余,面如玉雕,锦衣紫披,玉环束发,领口一圈白貂,全无杂色皮毛,一派北地贵胄打扮。但谈吐之中,却是难言地雍容淡雅,让人觉着与之相处之时,便如同是腊月寒风中的融融暖阳一般。那公子身后随着一名老仆,一名童子,二人衣饰也是颇为华贵。
那公子含笑走近,至与织田及那灰衣男子五步之处,抱拳道:“请恕在下方才一时妄动,扰了二位雅兴。既然二位已然停手,可否看在在下的薄面之上,各自退让一步呢?”说着深深一躬,颇为有礼。
织田这时看清了来人,再看那人身后的老仆和童子,脑中电转,忽然间明白了来人身份,正要开口,却见那公子忽然转向了织田,又是一抱拳道:“小侄荀融,奉家父之命在此迎接织田先生。家父久闻织田先生茶道精湛,此番终于盼得前来,幸何如之?”说着一挥手,对身后的童子唤道:“称心,快去接引织田先生前去凭栏酒楼下榻!”
荀融身后那名童子得令,银铃般嘻嘻一笑,便蹦蹦跳跳地走到织田身边。这童儿生的端的是乖巧俊秀,讨人喜欢,便教再凶横的人见了,也发不出脾气来。只见那称心恭恭敬敬做了个请的动作,织田心中虽有诸般疑问,但看见此时情形,不由得“嘿”了一声,随那称心转身。
称心这时跑去横纲身旁,也不迟疑,只在横纲左腿上一扶一推,便听得方才晕倒的横纲一声惨叫响起,便已然疼醒了。那横纲方才晕厥,不知发生了何事,这时见一个半大童子正在扶着自己的断腿,顿时惊怒,伸手便要擒拿称心。这时织田已然拾起了自己的手杖,拦住横纲,讲了几句扶桑语告知横纲。横纲目露异色,扭头看了看那边的荀融和灰衣男子,回头看着织田,用扶桑语对织田说了几句。
织田得到横纲提醒,转过身来,侧头对荀融道:“却不知令尊寿宴定在何时?”
荀融答道:“后日。”
织田点头道:“今日扰了贵乡,高虎在此致歉。既然今日是斛律将军插手,高虎也不宜再行多事,便就此别过。然高虎友人不慎中毒,须相应药物救治,但如今走遍建昌药馆均不可得,实在让高虎失望。不知荀公子可否相助高虎?”他这话虽然说得客气,但言语之中并无丝毫歉意。
荀融见状,却也不以为意,问道:“敢问织田先生所需何药?”
织田从袖中取出一个药方,递给荀融。
荀融接过,凝目看过,转头吩咐称心道:“三七、枸杞这几味常用的,小侄府上倒还备着些,至于这重楼、八宝景天、龙葵、徐长卿和雪见草嘛……无妨,三日之内,小侄定将药物奉上。”说着向称心一挥手,称心会意,搀扶着横纲,便引着织田走去。
织田扫了一眼场中,脸色沉了下去,随着称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