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峋早料到会话不投机,当下眼中冷芒一扫,沉声道:“渊叔父莫非忘了自己出身幽焉?此刻我之所为,何处不是在为了他与我共同的家国?莫非他身在齐国久了,便连祖先都忘了么?”他这三个问题连环问出,登时将月姬言语挡回,月姬心知慕容峋所言并不错,当下不觉指尖微微一滞,心绪微乱,当下将思绪凝到慕容渊的影像上,暗自思忖若是慕容渊遇到如此情景该如何应对。
慕容峋这时见月姬气势稍弱,当下手指一动,身后那名老者会意,身形一沉,便要出手。却见月姬这时忽然双指拂动古琴,一曲《广陵散》悠然响起,数声弦鸣之下,便如同竹林雅士相携畅论天下一般,陶陶然,又萧萧然,却听得月姬随着琴音说道:“看来阿峋你是定了心定要会盟了吧,但姑姑看来,这结盟之事,可未见得对你有所利处。”她这话溶于琴韵之中,竟然协调异常,那老者似是迟疑,脚步踏上,却只是围着月姬身周三丈处折转踏步,似乎月姬的琴韵竟有难明的威力,让他难以涉足。
原来月姬自来不擅长武力,但她天生玉质与乐器相合,便在慕容渊的帮助下,自创了一门“韵阵”。那“韵阵”以五音为刃,专敲气息不畅之处,扰人心志;又以百韵为兵,透过琴韵,以魂力拒敌。此法与方才黎狼与密嘉措所斗的精神力颇有相似之处,但却更讲究“势”与“节”,并无幻境之类异象。
这时密嘉措似是也感受到了月姬魂力所在,却眼中带笑,坐视那老者如何破敌,而虞紫壶与忽赤尔丹似乎均有算计,沉默不语。堂中这时便唯有那叶文忠,看得有美女在堂,眼睛中似乎都忍不住要长出手来,大大地上去揩油。
月姬却不管群狼环伺,垂首拨弦,口中续道:“诸国会盟与否,权衡之处全在于己方利益,幽焉此时急于盟约,却不见得有利于余国。请各位给小女子一首琴曲的时间,让小女子剖析一二。”话音落时,那老者已然踏足入了三丈圈子,但脚下步伐却被琴韵带得有些混乱,不由得闭目宁心,缓缓提起脚步,便又要上前。月姬琴韵这时也似乎被这老者带得如同波纹一般微微漾了一漾。她正待反应,却忽然觉得心中一宁,却见这时黎狼却已然盘膝坐起,弓着背默默打坐,长发垂在头前,看不清面上神色,一只手却握在月姬的脚踝之上,助月姬定心。而李厚与尤江硬撑起身,目中冒火,便也护在二人身侧。
却听得月姬朝堂中人看去,侃侃言道:“织田长官这次西来,想来定然不是因为关白大人裁撤扶桑水军,从而影响了海上的没本生意,才暂时与沈先生消除旧怨,前来协商会盟的吧;羌苯使者本来最应该是焚灯上师,但这次前来的却是密嘉措上师,羌苯的吉者丹布虽不是雄主,但如此调派,想来也是密嘉措上师出谋划策,起了觊觎武川镇镇守的蜀滇一地之心了吧;至于那位盯着我看的官爷,若是我所料不错,定是来自于怀朔镇吧,尔朱将军这些年没少与荒古勾搭,此时却想来与幽焉暗通款曲,不知道俺巴汗知道了会不会生气?”她在店中潜伏,对着几人的名号倒都是熟悉,加之常与慕容渊交谈,各般形势却是分析得头头是道,如此一来,众人本就是来会盟的,听她一番言语之下,似乎颇有隐含,不由得都屏住呼吸,听她分解。
那枯瘦老者这时已然足尖踏至二丈又三寸处。这时黎狼忽然抬头,乱发之下,眸中精芒爆闪,那枯瘦老者本来踏出的步伐,便似忽然遇上阻碍,凝在空中。这时密嘉措见状,嘴角却是微露笑意,眼中妖光闪烁,口唇翻动,已在隐隐发力。他方才在精神力上与黎狼角逐,被黎狼“否定”了太多幻像,重新建立还需许多功夫,他此刻所做,不过是想要试图打乱月姬与黎狼对那老者的干扰而已。
却听得这时忽赤尔丹哈哈笑道:“俺巴那老头子最是小气了,这样一来,定会吹胡子瞪眼的。”说罢哈哈大笑,忽然转头看向叶文忠,装腔作势地道:“小子,你是尔朱戎的人么,正好咱们现在便来练练。”他心中自有天下蓝图,此次前来本就是要混乱幽焉同盟,这时听得月姬言语,便随声附和。叶文忠见状,知道忽赤尔丹便是荒古使者,不由得脸上一僵,口水挂在唇边,双手连摇,不知该如何说道,慕容峋这时侧眼递过一道目光,示意他切莫做声,他方才宁定,不由的又被虞紫壶轻视不已。
却见月姬对着忽赤尔丹微微颔首,接着道:“诸位今日会盟于此,不过是由于天下如今大势有变,都想为着己方利益,前来预先瓜分而已吧……”她这句话说得淡然大气,竟然似乎隐隐然有了慕容渊的气度,月姬接道:“……而诸位心中所预料的,不过便是假想幽焉若是攻破了山海关,长驱南下,诸位各方便可相继起兵,幽焉虎踞冀豫,狼顾中原,扶桑鲸吞齐鲁,封锁渤海,荒古西面而据秦晋,羌苯则将荆蜀收入囊中而已。可是,即便山海关破,幽焉攻下玄都,织田长官,莫非您真的相信幽焉会坐视身侧的高丽与山东之地有扶桑这么一个水陆兼备的强邻么?”她指下这时琴韵转急,眼见那老者已然仅有一丈距离,却也不慌,拨挑按捻之间,杏口微启,又道:“藤原关白一心想要入主中原,自登州前来占领山东并不是长久之计,因此名为与幽焉商议同盟,实则算计着等待幽焉破关入齐之后,首尾难顾之时,一举攻下高丽,届时北可直进王京,南可狼顾玄都,进而取代幽焉,成为北方之主……”这时却听得“锵”地一声,织田长刀已然斩出,他原想坐山观虎斗,却不料月姬分析得着实犀利,竟然转瞬挑拨至扶桑与幽焉关系,且恰恰又说到其中厉害之处,登时便让他动了杀机。
他的刀去势如风,但斩到中途,忽然似乎撞上了什么隐然力道,那力道如同无形幕墙一般,柔弱如水,却在月姬琴韵之下如同隐隐浪流,阻住了他的刀势。他这时距离月姬尚有二丈三尺,刀上已然感受到来自琴韵的击节将自身气息带得乱动,再者三丈方圆的圈子之中似是难以前进。他这时方才知道那枯瘦老者为何举步维艰,想来便是在努力调息,对抗月姬能够挑乱气息的琴韵吧。他此时心中已定,忽然想到方才他按捺不住气恼,冒然出手,似乎便算是此地无银一般,不由得心生悔意,转头看向慕容峋,收刀回座。
慕容峋这时也是脸色铁青,转头看向韩长恭,却见韩长恭凝立不动,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却没有理会织田。
月姬这时接道:“而若是玄都被破,齐朝的重镇不见得能够勤王,反而会拥兵自重,届时武川与怀朔难免独立门户,这两镇本就满是精兵强将,镇内自给自足,脱离控制之后,羌苯与荒古想要再啃下来,似乎更是为难。这便是怀朔与武川均要派人前来窥测前线战机的缘由。羌苯方面,此次若是盟成,幽焉与羌苯东西为战,互不牵涉,密嘉措上师又有十足把握能够此刻战胜武川?更何况云洲段氏虽然深居简出,但实力也不容小觑。若是真要订盟,何不等幽焉或是荒古打下豫州,此时东西合谋,才能让武川不能两顾啊。”她这番话说出,密嘉措不由得微微一震,他虽知道武川有人前来,但却未想到这一层,他仔细一想,顿觉月姬所言颇有道理。再一转念,忽然想到,焚灯身为幽焉国师,此时若真是与幽焉结盟,无论结局如何,焚灯在羌苯的地位又将更上层楼。想到此处,密嘉措忽然便收了精神力,那老者这时已然距离月姬不过五尺,但密嘉措这一撤力,登时便让他觉得周身压力陡增,似乎便是身处深邃水底,每多下潜一步,均是万般艰难。
李厚这时身处圈中,眼见老者步步逼近,自己却困于方才被韩长恭一击之下伤了脏腑,委顿在圈中挪动不得,不由得心焦不已。月姬的琴音虽说含有扰乱人心神之用,但魂力却均藏在音外的韵中,而那琴韵潜力并非针对于李厚、尤江等人,因此李厚虽气息也受到音节影响,但他体内气息本就不厚,此时受到的干扰反而最小。他见那老者脚下凝滞,当下忍住伤痛,踏步上前,挥拳便向那枯瘦老者头脸砸去。
黎狼这时也在凝神协助月姬,看见李厚冒然出手,大惊之下正要拦阻,却仓促间难以起身。只见李厚倏忽间便冲到那枯瘦老者面前,一拳击出,那老者却如同山上枯木,如如不动,待得拳头将近之时,忽见那老者只是微微一侧身,便如同飘絮一般,头脸侃侃让过李厚一拳,接着肩膀忽然化为刚劲,错身撞在李厚胸口,随后翻肘一招老辣之极的炮锤便结结实实打在李厚小腹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