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尤儿这时将两人捆扎实了,听得这番言语,不由得笑道:“正好,你们不是山贼么?爷爷正想去你们寨子里观光一番,咱们这可算是同路人啊!”说罢哈哈大笑。那马三听闻这言语,不由得一愣,方才他见项尤儿捆绑自己二人,已然知道对方想要自己带路出山。他本来暗自盘算将项尤儿引到同伙聚集之处,一网打尽,但此时看来这野人原来早有算计,不由得颓丧不已。而阿黄听闻要返回山寨,眼神中忽然闪出一抹戾气。项尤儿见状,不由得叹了口气,心中为那**多念了几句冒牌的往生咒。
如此便安排妥当,一行人用草绳连做了一串,由阿黄领路,马三背着焚灯,项尤儿自己背了贺山殿后,向山中走去。韩长恭是个惹不起的主,但此时却异常默不作声,只是随着项尤儿等前行,且始终保持五丈的距离。项尤儿试了几次,都没将这个大包袱甩了,后来想到有这个上将随行,不啻于多了一个绝佳的保镖,于是也便不理睬他,领队前行。
这阿黄虽然顶上发绿,但这行山的功夫却着实不差,只见他一会儿看下地势,一会儿捏个星诀,便能将方位算个确实。那马三练的却是嘴上的功夫,这时虽是备着焚灯,却也忍不住天南地北侃起了大山,一会儿吹捧他这黄兄弟的寻龙功夫妙绝,一下说他们白狼寨大寨主张大天王多么的威武,听得项尤儿耳后生茧。
这一日行到黄昏时分,树木已然渐渐低矮稀疏,想来已然走到了森林边缘。项尤儿身上带伤,又背了一人,这一天行走下来,已然走得全身乏力,幸得他昨日得了焚灯传授的运气之术,体内气息虽弱,但却异常坚韧。这时项尤儿忽然觉得背上微微一颤,一个虚弱的声音传来,却是贺山醒了过来,还是从前的嗓音,只是此番已然没有刻意压着,还原了女子本色,道:“水……”项尤儿听闻,心中大喜,忙解下从马三那里缴来的水囊,凑到贺山唇边。贺山也不多说话,微微张开了口,任由项尤儿喂了些水。但她是病后初醒,身子太虚,才喝了几口便有些微微咳嗽,项尤儿不敢再喂,但却又不知该如何对付,当下将水囊收了,道:“待会想喝再和我说。”说罢拍了拍贺山的手,继续前行。
走得几步,项尤儿却觉得耳垂一阵微微的酥暖,却是贺山朱唇微启,侧过头来轻轻咬住了项尤儿的耳垂。项尤儿全身登时如同过电一般,微微颤了颤,却觉着贺山吹气如兰,在他耳旁轻声说道:“谢谢你啊,傻瓜……你舍命救我,我都是知道的!”说到这儿,贺山微微喘息,道:“贺山是我的化名,我本名叫做兰姝,至于我为何扮作男装,以后我自会和你分说……嗯,私底下,你……你可以唤我阿兰的。”说罢似是脸上微红,松开了项尤儿的耳垂,头颅垂下,靠在项尤儿肩上睡了。
兰姝这动作虽是轻柔,但在项尤儿感受之中,却如同惊涛骇浪一般。他瞬间肩膀僵硬,觉得那靠在自己肩上的头颅似乎无比沉重,但同时,他心中也缭绕着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色彩,仿佛纵然眼前山川险恶,身上万疮齐痛,也定要维护住肩上人的安危。耳中传来马三和阿黄的斗嘴,却都听不入耳,鼻中嗅到山林中渐入迟暮的土腥,却都闻不入鼻,神思虽然他走,但心中却一片祥和,似是喜悦无边。
他心中走神,脚下便踏了空,一个趔趄,整个人跌了个狗刨,幸好并未伤到肩上的兰姝,但却将她惊醒,却听得她悠悠一叹,低声骂了句:“笨尤儿!”这句言语在炽胆旗众兄弟间本来常说,项尤儿听多了也并不在意,可此刻听得兰姝说来,却不觉让他胸中有股需要大声狂呼才能宣泄的喜悦。
马三察觉身后这“野人”情形有异,正待回身啰嗦,却忽然听得前方阿黄一声低呼,似是遇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一般。几人闻声赶上,却见长草扒开,草后面赫然露出了四五具尸体,服色与阿黄等人一致,显然便是他们寨中同伙。却见马三与阿黄面面相觑,似是极为不解与惊惧,项尤儿再看那些尸体,却见那些汉子均是被长刀剜去双眼,切喉而死。看那死状,应是与人械斗而死,且应是死了一日有余了。
项尤儿此时多在军阵,虽也不惧死人,但此时见状,低声问马三道:“这些是你们在这里接应的弟兄吧?”马三面露悲痛,点了点头。这些寨中兄弟本来就是患难与共,虽说不上是过命交情,但此刻见了他们惨死,也不由得兔死狐悲,再想起自己昨日若不是进山追逐韩长恭,此刻兴许已然是此间死者了。他此时已然顾不得寻思项尤儿等是敌是友,趴在那几具尸身上,口中呜咽道:“一定是那天杀的荀府,将咱的白狼寨破了不说,还这般赶尽杀绝!”言语之时,白牙直咬,似乎像是要将那“荀府”生吞了一般。
项尤儿情知这马三话中有料,当下揪住了他的衣裳,追问原委,这才知道,原来这白狼寨位于建昌城西北东南向,本是流寇聚集之所,二十年前,有戍边逃兵来此结寨,方才成了气候,成为这建昌城除却荒古盗匪之外又一祸端。不过说是祸端也不尽然,这白狼寨便如同盘踞于山头的猛虎一般,虽然饥饿之时会下山觅食,但吃饱之后也并不扰民,相反,白狼寨多年运营,还成了收容流民的所在,同时也替建昌抵挡了许多西面来的强盗滋扰。而后,建昌富户渐渐结成团练,同时也给山上纳些钱粮,双方自然协调,倒反而维护了一方的平安与平衡。但谁料风云渐变,幽焉大举南侵,流民南下,其中流寇张麻子将土霸黄四郎端了还在其次,建昌城中这月余中无由兴起的荀府,却和以往大不相同。
这荀府方才会见了建昌城中各家富户,得了代理地位,隔日便率领家将清扫附近山寨,而白狼寨虽是附近最大的山寨,死守了月余,却也还是给攻破了。本来寨中有五百来号弟兄,但这番寨破,就只余下百余个弟兄散入山中留守,而这五六人,便是留在这个隘口把守的弟兄。
项尤儿眉头紧皱,听到此,忽然低呼一声:“不好!”他此刻以己之心揣度,便知道那“荀府”所图非常,定然不是剿灭一个山寨那么轻易,毕竟寻常乡绅要念及自己的妻儿老小与田宅财富,不至于如此赶尽杀绝。而如今这等偏僻方位的寨中弟兄都被杀害,想来这荀府便是奔着将事情做绝的念头来的。如此寻思之间,项尤儿翻手抽出幽府,抵在阿黄腰间,也不容他分说,沉声道:“带我们去白狼寨,尽量走小路。”阿黄虽然并不知道为何项尤儿此时反要去白狼寨,但毕竟也牵挂寨中人,自也没有反抗,带着几人前行。
又走了数理,转过了两个山坳,众人便来到了一处高岗之上,此处已然可见火光掩映。项尤儿探头看时,却见此地所在恰好便是在一处山寨背面的山崖上,而看那山寨情形,想来便应是白狼寨无疑了。
项尤儿当下也不多话,让那马三将焚灯放在地上,倚树而坐,接着幽府一转,一刀柄撞在马三后颈,将他敲晕,口中道:“你话太多,先歇歇吧。”说着那绳索将马三捆在树上之后将背上的兰姝轻轻放下,靠在另一棵树旁。此时两人四目相交,均是一阵尴尬,项尤儿难得口中结巴,道:“阿兰,呸,老贺,老……老子下山去看看,你身体还不成,给老子,在……在这儿养着。”他这番话本是刻意要学过往的腔调,却又不觉间带上了关切的情绪,顿时显得更是颠倒。项尤儿情知自己失语,脸上通红,这时只听得焚灯在旁开口道:“项少侠且放心,老僧与这位兰施主虽然暂时失了功夫,但此处还有韩将军守护,当属无虞,少侠自可放心前去。”说着转眼看向一直随行而来的韩长恭。那韩长恭倒是自在,此刻已然自己在旁寻了棵树,插了十方紫金槊,昂然盘膝坐下。
项尤儿听闻老和尚言语之中提及“兰”字,心知老和尚虽然受了伤,但耳音却仍是极强,方才兰姝与自己耳语那段,想来也给这老和尚听了去,不由得脸上更是涨的通红,当下怒哼了一声,转头对阿黄道:“带我潜去寨中!不然……”幽府一转,已然将马三颈前的衣裳划开了一道口。
阿黄此时见到项尤儿行动,便知道他定是存了要插手山寨存亡之事的念头,心想如今山寨凋零,若是有这野人乱入,难说还有奇迹,于是便也并不排斥,当下带着项尤儿,一同循着小路,绕下山去。
两人这时没了负担,潜行速度便快了许多,虽说山道迂回,但在阿黄的带领之下,三炷香的功夫,便已经到了山寨所在。这时时属隆冬,夜晚来得早,此时虽然酉时方过,天空已然黑得透了。
两人乘着夜色掩护,绕过了山寨寨门,一路上却见寨中每隔十余步便有顶盔贯甲的军士站岗,那些军士看来均是训练有素。项尤儿细看这些军士的配备,心中大为讶异,这哪是寻常团练的阵势?这显然是训练有素的军队规模啊。他心知这其中定有蹊跷,顿时回忆起当时焚灯与织田在深梧寺中交谈里提及的“寿宴”与“会盟”一事,当下再也不敢大意,随了阿黄边躲边走,一路潜行至后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