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微光透入洞穴,项尤儿混身一抖,醒了过来。
这时洞中的火堆已然烧完,而洞口处,居然又躺了几只死狼,项尤儿看了看那狼的伤口,已然知道这几位狼兄实在是倒了霉了,没有算到洞里挤了一只火凤凰,全都托十方紫金槊的福,提前升了天。
转头再看韩长恭,差点忍不住一口气梗在喉间。只见韩长恭依旧盘膝挺坐,但却偷偷伸出了一只手,用指尖前去轻轻触碰贺山右手纤细的指尖。项尤儿害怕自己出声惊吓到韩长恭,连忙假装打鼾,眼睛却大睁着,强忍着笑意。看着这个昂藏将军此刻温柔举动,想必也是想念自己的爱侣。
一日之前,项尤儿还将韩长恭当作自己拼命的对手,可造化可堪神奇,此时项尤儿看着这个暂时忘却自己身份的凤凰上将,不由得心中忽然没了敌意。他这时转头看向身旁的焚灯,却见老和尚虽仍然气色颓败,但精神却似乎也恢复了些,此时也是睁着双眼,看着韩长恭方向,似乎满是叹惋。
项尤儿暗骂了老和尚一句不正经,忽然一拍大腿,坐了起来。韩长恭察觉有异,只见他秀眉一轩,十方紫金槊尖已然抵在项尤儿胸口。项尤儿连忙举起双手,指了指洞口的火堆和死狼。韩长恭愣了愣,“铮”地一声便收回了十方紫金槊,继续回头凝视着贺山。
项尤儿当下也不啰嗦,他心知此番休息够了,白日里便要多为跋涉,但途中却不知何处能有吃食,而死狼太重,不便于携带,当下提上幽府,出洞寻了些枯柴,将死狼拖到涧水边,剥了狼皮,将肉就地烤了,又将那狼皮洗过,分做了几份,狼腿处的皮毛被粗粗扎做了个皮筒,虽然并不密封,但也可聊做取水器皿,而那狼身的毛皮,可以给贺山裹了,以便御寒。
他这般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正待把熟狼肉拿回洞中,催促那三位大爷行路。便在这时,耳中忽然传来几声小兽的低鸣。
项尤儿虽然不是山中猎户,但这几声兽鸣传入耳中,也让他顿时惊觉。他听出这几声叫声颇不自然,应该便是有人模仿兽鸣。他在营中练兵之时,也常以鸟鸣为号,传递作战指令,但这时所听闻的讯号并非自己人所发,而在这深林之中听闻,恐怕是敌的几率要多过是友许多。
项尤儿当下便收了刀,藏身在一处山石后面,静待了片刻,只听得里许之外又传来那种兽鸣之声,这次已然靠得近了许多。项尤儿心知自己判断没错,他这时四周看了看地形,想来要做陷阱已然不及,便只好草草将地上狼尸掩盖了,将幽府拿起,凝神戒备。若换了他日,项尤儿本来不惧,但现下一来身上重伤,二来是在这密林之中御敌,不由得他不多加了一百二十分的小心。
只听那声音缓缓靠近,一盏茶时分,已然到了附近。却听得脚步簌簌,项尤儿从石头缝儿中偷眼望去,不出所料,果然是三个身着北地装束的劲装男子,正摸索着朝洞穴的方向看去。
却见那三人边行边隐藏形迹,到得方才项尤儿烤狼之处,其中当先的一个马脸汉子抬手向后一挥,余下两人均是站定。却见那人伸手摸了摸涧旁方才项尤儿烤狼肉处的土壤,放在嘴边微微一尝,双眉一皱,咂了咂嘴道:“嗯……不错,就差点孜然……那个,凶手必在周遭!”接着又看了看涧水旁六只断了的狼爪,不由得摸了摸下巴,凝神道:“有六只狼爪在此……嗯,依我判断,这并非出自同一头狼!”说罢小眼滴溜溜一转,马脸上浮现了果然如此的神情。
旁边一人顿时忍不住了,伸手在那马脸汉子帽子上一拍,骂道:“并非你个鸟蛋,马老三你给老子记住了,你祖宗姓马,顶多是个马汉,看再多的狄公案也变不成包龙图的。昨日要不是你装神弄鬼,非不信爷爷的寻龙诀,咱仨可能追丢了那个杀马的贼人么?”
那马老三听得这人拆台,顿时端不住了,挥手扬掌便向那人打去。那人功夫也好,闪身躲过,笑嘻嘻看着马老三,神情甚是挑衅。旁边剩下那个胖子这时看不下去了,道:“阿黄,老马,你们两个别闹了。咱们做山贼的,可不可以注意点团结?”
那先前二人听了,不由得有些泄气。原来他们本是附近白狼寨的头目,寨中这些日子里被建昌团练围攻,已然散入山中好几日。这几日里本来酝酿着反攻白狼寨,赢回场子,但却不料斜刺里被一个手持长槊的疯癫煞神闯入,杀了几匹马,抢了些酒食,又突围而去。这些山中汉子都是睚眦必报的个性,最是咽不下一口窝囊气,于是便让这阿黄、马老三和王胖子三个头目沿途追了下来。谁知密林之中,却让他们三人追错了方向,兜了大半个圈儿,总算是凭着熟悉山林特性,让他们给寻到了项尤儿升火烤肉的烟气。
这三人平日里本习惯了呱噪,但由于昨日所遇那人功夫太强,当下也不敢再多说,手上一翻,均是拿出了两柄解牛钢刀,接着沉下身子,四周打探。这三人渡过涧水,走得几步,忽然觉着血腥味扑鼻,扒开杂草一看,却见七八只土狼死做一堆,这三人不由得退后数步,心中惊骇不定。要知这土狼在山林之中虽非最强,但往往群出,故而连熊罴虎豹这类猛兽都惧之三分,而狼群如此横死,即便是他们这些行惯了山林的人,也算是头一遭遇见。
便在这一分神间,忽听的耳边风声响起,却是项尤儿看准机会,闪身跃出。那三人哪料到这里还埋伏有人,慌乱之下,阿黄被项尤儿火棍扫中腿骨,马三被项尤儿一脚踹翻,两人抬起头时,却见项尤儿手中幽府已然架在了王胖子颈中。
那阿黄和马三抬头看时,却见挟持王胖子之人虽是身上却是脏污泥泞,好似野人一般,但手中长刀幽蓝,脸上神色狠戾,应是难惹之人,与他们追踪之人大不相同,不由得也是心生恍惚,不敢上前。
那阿黄口才甚好,这时脑袋转得快,连忙道:“这位大王,小的们进山打猎,无意冒犯了宝地,您高抬贵手,先放了俺这大侄子吧!”说着起身前行一步,来与项尤儿套近乎。
项尤儿这边还未答话,却听得王胖子忽然虎吼一声,骂道:“你娘舅才是俺的大侄子呢!”这一番话破口而出,显然已然忘了自己身处险地,想来此刻便是要丢了性命,他也得先将这脸面挣回。这边阿黄听得王胖子如此占自己便宜,本来打算救人的,也放弃了这个念头,双眉一竖,也不管王胖子还在刀刃之下,便要上前扭打。
旁边的马三见势不妙,当下飞身上前,拦腰将阿黄抱住,道:“多大的事啊,要我说嘞,不过就是前年你那兄弟受了伤,你家蓉蓉兔寂寞不过,便和老王一同打水了,寨中就你不晓得啊,哈哈,算来都是一条裤裆里的兄弟,就别分你我嘞。”
这番话一出口,场中顿时一片寂静,就连挟持人质的项尤儿听到这话,也不由得动了听街坊闲话的好奇心,当下双目冒光,就等这三人继续吵下去。这时只见王胖子与那阿黄四只小眼齐刷刷地看向马三,那马三不知所措,当下松了抱住阿黄的双手,却见那王胖子似乎用了吃奶的力气,双臂一撑,便荡开了项尤儿,作势要朝阿黄和马三扑去。
项尤儿心中方才掠过一丝幸灾乐祸的想法,下一刻心中忽然惊觉不妙,但为时已晚。只觉那王胖子灵活异常,乘项尤儿松懈之时将项尤儿手臂震开,接着便回身向项尤儿肩膀撞了过来。项尤儿此时周身伤痛未愈,方才的突袭成功全杖着巧力,此时与王胖子直接角力自然便不是对手,只是堪堪闪开王胖子一撞,接着便觉得腰间一紧,已然被王胖子牢牢抱住。这王胖子似乎还练过荒古的摔角技法,项尤儿腰中被控,下盘便已然失去了依托,身子一斜,便已然倒在地上,而此时,马三的短刀也已然架在颈中。
项尤儿此时身上压了一个大胖子,已是气息不匀,加之又是由于自己大意而被翻盘,心中顿时对自己爱听闲话的性子懊悔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