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圈’真名早已无人记得,只因常年俩眼框子红肿烂边,犹如账房先生戴的老花眼镜,故而被人因地制宜起的绰号。又因叫的时间长了,传的久了、多了,大名已经被人淡忘,反倒是只剩下的绰号‘四圈’却朗朗上口。
听说不是派捐要钱,人群明显松口气的‘嘘’了一声,随着锣音和‘嚎丧’由远逐近,打街头先跑来几人,看那卯足的架势就跟被狗撵的兔子一般。眼尖的瞅见当先跑的正是烂棚户区的‘狗蹦’,有清楚底细的人知道,八成八这小子捞到了什么好处,或者得到什么消息,否则绝不会如此撒欢狂奔。
早有那机灵些的,见‘四圈’敲着破锣嚎丧,又见‘狗蹦’玩命的狂奔,已然联系到其中铁定有些关系,虽不知能捞到何种好处,但估摸终究错不了。待过了会儿,眼瞅着‘狗蹦’跑过跟前,一把没拽着直奔东边去了。
终究有沉不住气的,‘管他如何先去了再说’这样想着,也紧跟着没命的望城东跑去。也有反应慢的还在看乐打哈哈:“一帮狗曰的抢孝帽子去哩......”
待‘四圈’敲着锣逛游过来,却扯住了陪着笑问:“四哥,这是整啥哩?都奔东边做啥子去呦?”
被称作四哥的来人也不忙搭理,敲了几下破锣,又扯着嗓子干嚎了一段,这才不紧不慢的往腰眼上插了棒槌,又慢悠悠的摘了水壶灌上几口,抹抹嘴才答道:“李爷(管家)昨儿个发了话,说李老爷(李卓英)今儿个晌午,待接着府上的二位爷回来,‘福满楼’的席面摆桌以作答谢。”
“那敢情好,说不得也去捧捧场子去,只是这满县的老少爷们如何坐的开哬?”
“就你?”四圈鄙夷的上下打量那人几眼,从牙缝里‘嗤——’的一声讥笑:“拉倒吧,人家那是给县上的老爷们发的帖子。你去没得扔出来算不错,顶多打发两炊饼”
“呸!”那人一口浓痰啐在地上,张口骂道:“打发要饭的咋的!就算他娘的求着爷爷去,咱爷们还不伺候哩!”
待要转身走时却又听‘四圈’昂扬顿挫的唱到:“爱去不去,李爷说了,谁去迎了队伍,做了脸面,前十个先到城外,五里土爷庙,点个卯的”故意卖个关子停顿,方才摇头晃脑拉长了音说道:“银洋一块,后去的的两铜子,不论男女老少,晌午管饭,一人两炊饼,发完为止”
‘止’的长音尚未拉完落地,又用手拍拍锣面‘嗙嗙’两声。一听这话,刚还在观望把热闹的立马呼啦啦都往城东跑去。
刚才骂街的人也要跑,刚刚拔腿“嗨——哪儿去?”就被四圈一把挒住,打个趔趄,好悬一个马趴栽地上。
“跑啥子去?”四圈故意拿他开涮:“你家没着火,急啥哩?再说着,你家又不在城外,难不成还养个小的?也不怕你家婆娘铰了你的棒槌。”
眼见着众人都跑没了影,那人差点没哭了,只不住的作揖央求道:“四哥,四爷!您老放了俺吧,没见着大伙都跑了哎。”
他急,四圈可不急,李爷昨儿个就许了诺,只待敲完了,便可回去领他三块银洋的赏去,现下正好拿了这小子开开涮找把乐子,问道:“你狗曰的不挺带种儿么?伺候个啥劲?还是陪你家四爷喝碗茶败败火去吧。”边说着边拉扯着往茶摊拖去。
“四爷,四祖宗!祖宗!您老就当放个屁把俺放了吧。”说着又伸手轻扇自己俩嘴巴子:“这破嘴,该打该打,四爷您快饶了俺吧,那可是两铜子呦,一家的嚼果哎!要不成俺给您了磕俩响的!”
四圈见逗楞得差不离了,心里也舒坦了许多,便撒了手放跑了他,遂从腰间抽出棒槌,敲得两下,又扯着破锣嗓子接茬干嚎:“父老乡亲们,县上王老爷说了,李府李老爷家点了红,被......‘咣咣’......
城东五里处土地庙,土坯三面堆砌,再加盖上屋檐,算是为里面描彩泥塑的土地爷挡风避雨,门口一张石凳权当上供的香案。说是庙其实与狗窝大小也相差不多,事实也的确如此,香案底下、庙门边沿也包括庙顶长着些杂草、狗尿苔之类的东西,可见确实会有些野物之类的常与该处的神灵挤上一挤。暂且不提里面的土地灵与不灵,反正每到干旱、灾涝时节,倒也会给些香火供上一番,以求保佑临沂县地的水土平安。
之所以选择这里而不是离城更近或者其他地点,主要原因一是这里的的确确好找、好认,临靠大路的土爷庙其作用也等同于坐标,同时也是李家二位爷回县的必经之路。二是县城附近尽皆成片农田,少有如此开阔之地,尤其沿城门两侧搭盖的连绵棚户则更显得拥挤杂乱。三么,这等长脸的喜事李家自然极为重视,如此行事方才会显得更加隆重,却也不乏借此宣告临沂县今后真正主人的暗示之意。
本来这时节应该是农忙的季节,又兼日头够足,虽然谈不上万里无云却也只挂着几片云丝,正是晾晒的好日子。土地庙的房客——野狗,理应是最为舒坦的时候,既无人烧香上供的打扰也无狂风暴雨的侵袭,美美睡上一觉,直到被暖烘烘的日头晒醒。
狗儿撩起眼皮赖了会,便立起来抻直前腿,喷出卷着的舌头打个哈欠,用后爪搔过痒后,又在庙里主人的身上蹭了一番,才颠颠的围着领地挨盘点上尿味。然后叼出昨夜从土包里刨出吃剩的肉骨头,趴在石凳下正左一口右一口的舔着,对于狗儿来说,这就是它全部的生活,也是最为美好一天的开始。正舔得有滋有味却突然停住嘴巴抬起头,它的耳朵也随即支楞起来朝着一边稍稍转动。
锣鼓的敲敲打打和吹奏的唢呐声隔了好远便已经传了过来,队伍越来越近也越发喧闹嘈杂,震耳的锣鼓声使趴着的狗儿感受到肚子底下地皮的颤抖,心脏也随着鼓点‘咚咚’的节奏跳的有些慌乱。它吐掉骨头立起来伸出舌头舔舔嘴,虽然脚底的震颤越发明显但也好过贴着地皮时震跳的恶心。
狗儿歪着瘦脑袋瞪了许久,它的心里又开始高兴起来,这种情形它见得多了,狗儿知道折腾动静越是大的,到了晚间所能吃到嘴的越是肥美,虽然需要多刨的深些,埋东西的箱子也结实些,但不论怎样总归比那些咯的牙痛,却吃不到几口肉的瘦柴骨强上许多。
又有新鲜的肥肉好吃,而且最起码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对于食物是不用再发愁的,嘴里淌满口水的狗儿在地上‘嗷嗷’叫着打滚撒欢,但它也知道暂时还是离远点的好,它飞快的蹿进长草的地方,至于石凳边上的肉骨头,虽然有点可惜但想到很快会有更肥美的口食,还不如等会跟上人群,找好了埋藏地点,留着肚子等人走后再去刨食,因此,它哪还顾得早没了什么啃头的骨头棒子,专心蹲在草丛里耐心的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