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引起他特别注意的是本省胶东道临淄、寿光、昌邑等县市联名发来的陈情卷宗,其中内容与张帅直属之白俄师有着直接关系。在卷宗陈述中,自上月初始,白俄师便以演习为名多次侵扰胶东道各县,其内的案情中,打家劫舍强买强卖等已算是鸡毛蒜皮。
但令人发指的是短短半月余,只论命案便有六十八起,被杀者达四百余人。至于案情中所诉的被强奸、**等案几达上千人,甚至整村无论老幼皆未放过!却因牵扯到驻军尤其还是白俄,地方上无力查办也不敢提什么只得陈述实情,但话外之意他陈调元又如何看不明白,可不就是在求他居中调节将其调离驻地。
看着这份卷宗,心中的念头也跟着来回的转变,一会儿白俄师,一会儿保安团,一会儿又是李家后面将会怎样的动作‘这些祸害在眼皮下都敢胡作非为,那么沂州山高皇帝远......’越想越怕,猛然间叫了起来:“坏了!”
焦躁间额头已然见汗,立即返回桌前批示调令又唤来心腹卫队长:“子岚执调函追上临沂保安团,命令随队白俄教官立即返回,不得延误”
写完后正要盖章用印又突然停下,攥着印章琢磨:调是好调,提笔盖章既可,但军伍之中讲究的是令出如山,非紧急战事,虽然只是个草鸡名号(保安团),但朝令夕改说不定便会授以人口实,就算立刻更换教员,也无法安插自己心腹,强行为之又不免太着痕迹。
不是他太多心,做到这个位置上有太多人眼红,如今手握兵权你就算想独善其身也不可能。张宗昌也不是原先的张效坤了,自己的言行有太多人盯着,倘若落入有心人眼中说不定便会弄出许多花活,要再传了出去就算不信也会多少埋下点祸根。广州那边看着不错,给的价码不低,但现在还不到时候,再怎么说也不如自己现在来得实惠。
打量着眼前的卫队长,陈调元心中微动:只需避免他人口实就能应付,既然如此何不顺水推舟?先在暗中帮衬,有他在那边应该没问题。
念及如此立刻撕掉前令,重新写封普通家信:“李家兄弟二人性格懦弱,绝非遇事果决之人,子岚可于府中找家内选些礼物,以回礼问安名义一同押送。路上仔细观察,找机会先行离开,所见所闻秘密呈报季堂公”稍稍考虑又写份手令一并交予:“此去不必返回,可帮助保安团一同练兵,如果那边确实没有带兵之人,可凭手令暂代长官职务。”
“至于那些白俄教员,尽心教授也就罢了,胆敢为祸临沂,子岚不妨替我杀之”极为平淡的语气,但只有他陈调元亲信或者家人才明白其中的含义。
夏天天亮得早,刚过辰时日头便已高挂天上,毒毒的照射下来拉出城头浅浅的影子,小风吹过城楼处的空隙发出低低的‘呜呜’声响,卷起浮灰的同时,又带着墙缝间钻出的一丛丛茅草轻轻摇曳,从中掉落的草芥、狗尾巴打着旋的洒落下来。
县城街边的各处铺子已经摘下门板,路摊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买卖间相互大声的讲价、争执络绎不绝。街巷两边低矮的屋檐下,老头们荡着破衫旧袍,慵懒的倚靠在墙根阴凉处或蹲或坐,亦或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扯些早年间传了八百遍毫无新意的鸡毛烂事,或者空含着嘴里的旱烟嘴子。烟杆下垂吊的干瘪的烟袋,尽管烟锅里早已灭了火,但仍旧‘吧嗒、吧嗒’的过着干瘾。
街角铺子里新出锅热腾腾的大馒头散发着诱人的香味,脏兮兮倒灶的小屁孩们瞪着贼溜溜的眼珠子,在大人们的身下、脚边钻来钻去,看准时机抓起一个便跑,顺带在边上雪白的馒头上留下几个黢黑的脏手印。惹的正在搬屉笼的小伙计“哎呦”一声,等放下屉笼奔过去,却哪里还捉得到,眼瞅着偷馒头的小贼早跑的没了影子。没奈何,便没口子的大声咒骂起来。回头看看摊子上摸脏的馒头,也只得摇摇脑袋叹口气自认倒霉,捡出摸脏的馒头随手扔掉了事,旮旯里的乞丐早瞧着这边偷笑,见伙计扔了馒头,便迅速的蹿过去捡了回来。
伙计的咒骂引来周围买家的笑闹,就如扔进湖里的石子,虽起了些微小的波澜,却又很快恢复平静,人们依旧该干嘛的干嘛。只是这时,却打东头传来阵阵‘咣咣’的锣点声,熙攘的人群顿时平静下稍许,只一瞬间便闹腾起来。
“草他娘,八成又要派捐”
“娘***的这个月四回了都,惹急了老子学他娘的刘黑七去!”......“那确是,还不如跟了刘家老七老八,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倒也痛快,也好过家里婆娘、崽子饿的半死不活”一个个骂声卷天的或者随声附和着。
“嘘小点声!小点声!活腻歪了咋的?惦记着挂城楼上看景儿么!”有人劝也有人开导着:“又不是派你一家,沂州有一个算一个能跑了谁去?”
还有的干脆叫道:“娘的!那又咋的,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疤瘌,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又引来更多拍着巴掌大声叫‘好’起哄的。
可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却听有人说道:“捐了好!张大帅买了枪炮揍土匪......”
尤显刺耳的话音未落旁边就有人骂开了:“娘的老六,你小舅子王老爷,你他娘的不用愁,啥时掏过半个子?”被骂的是县里的老爷王庆德的妹夫癞子六,打前年把自个的亲妹子给了县爷做小,也开始人前人五人六起来。
“是这理儿!让你家婆娘劈劈腿儿就来钱,狗曰的玩意忘了你婆娘上月给你带帽儿了咋的?还不是闭了眼睛装王八!”有嘴快的干脆揭了他的老底。
原来,上月初,癞子六的老婆去县府里找王庆德借钱,却被王庆德趁机勾搭的上了床,好巧不巧正被从娘家回来的原配撞见,抓了现行。本来娶个小的已经泼天的酸醋,这下好了,新仇旧恨算总账,府上打开了锅,他婆娘也被挠得满脸开花,足足整月出不得门见不得人。而癞子六知晓后脖儿一缩闭上眼,该听戏听戏,该吞烟泡吞烟泡,权当没这事。
“对!大伙上老六家曰他婆娘去,老六稀罕帽儿,多给王八操的来点也省的天冷了冻得慌。”
“成啊!大伙一块去!老六裆里那话金贵,自己舍不得使哩,咱爷们不怕累替他使去!”
“一帮子穷鬼,早晚有的好瞧!”癞子六见惹了众怒,便扔下句狠话开溜,却忘了他自己本身也是穷鬼。
“曰你娘哩!”有脾气暴躁的望着癞子六的后背,跺跺脚吓唬道:“癞老六!俺掐死你个王八操的!”
一街人正闹腾着,远远地就听见伴着敲锣点的余音传来的巡街宣告:父老乡亲们,县上王老爷说了,李府李老爷家点了红,被张大帅封了爵位,今儿个晌午便拉了兵回县,叫大伙县外五里,土爷庙去接。‘咣咣’......县上王老爷说了,李府李老爷家......不用想,只听那扯着破锣嗓子嚎丧的便知,除了县里插旗的‘四圈’还有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