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说当官美当官威风,可哥俩人穿了官服却丝毫抖不起来,才新鲜一时半会儿,未出整天就按耐不住,勉强挺过两日,巴不得快点扒了拍屁股走人。哥俩愁得厉害啊,这哪里是做官,简直——应该说就是找病受,找罪挨。这些洋大人说是抽调来帮着练兵的教官,还不若说是请来了一帮祖宗、一帮爷!
就算祖宗还知道受香火保佑家人,这下可好,哥俩算是请来了真神,还都他娘的瘟神,而且还是一大群。俩人倒了八辈子血霉,短短半月未到,便被折腾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足足瘦了三圈有余也算过足了做下人、当奴仆的瘾。
他俩也曾私下里商议,并且捎信给家中,是否回去一个再找陈伯想想办法。若不是家里也派人捎来口信,要哥俩暂且忍忍,家里已有对策,他俩早就付诸行动了。如此磨磨蹭蹭的走下来,原本最多也才六七日的路程,却居然磨了十天出头,这才堪堪进入临沂县界。
眼见着已经到得临沂县,算算时辰,即便再磨蹭,晌午前后也能进城,哥俩既有种再生为人的解脱错觉,又都提个心掉个胆的。就算早得了家里口信“做好万全准备”,但也生怕出现什么变故,万一到时候这帮子爷真把县城祸害了、拆喽!
真要那样,哥俩也只剩下咬牙闭眼,绑块石头手牵手的做‘水佬’以谢其罪。但不管如何,现如今总算到了家,暂且看看如何做的安排,直盼着家里当真准备的妥当了,念及如此,两人也唯有相视苦笑,听天由命的份了。
再说李卓英和知事王庆德携一众乡绅到得土爷庙,却见小庙前稀稀拉拉的或蹲或坐的,挨个点点也不满两掌之数,满县城的难不成竟只有这几个过来捧场!一众人等尽皆错愕,唯有李仁杰在旁边幸灾乐祸的‘嘿嘿’坏笑,且笑得俞发的大声放肆。
老头的脸上也由白转红,越加的紫涨起来,他是拿这小子没法,但不表明他拿别人也没辙,一双三角眼死命瞪着管家。只从俩手攥压着柺棍在地上的土里狠狠戳捻来看,估摸已经到了气急败坏的地步,看那意思倘若一个解释不通,或者手里攥的是刀把的话,便有活劈了他的心思。
在外人看来,也难怪李老爷会有如此表现,打早上开始便生了一肚皮的气。先是找不到小儿子,好容易把他从窑子里掏出来,刚出城门就给来上一出,现下满县城居然没几个来捧场,再被幸灾乐祸的耻笑一通,换成谁不气疯了那才叫出鬼呐。
李卓英故意屏着气息,直憋的脸红脖子粗。虽说这里仍有做戏的成份,并按照原订的商议,见机行事的来他几出。姑且不论这做戏的真与假,这真也罢假也罢,无论如何这张老脸在众人面前算是丢个精光。老话说的‘真亦假时假亦真’要说这心里头真未窝火的话那便真的出了鬼,现在正好拿了管家先撒撒气。
管家额头上早就现出豆大的汗珠,后脖领子湿了大片吓得不敢抬头,更不敢擦抹,俩腿上如筛糠般的抖,俩手哆嗦、心里也哆嗦,浑身上下都在哆嗦。他的脑子已经浆糊了,不说他在想什么,而是根本就已成了空白,嘴里也只会一个劲儿的车轱辘话的哆嗦:“咋会这样——咋会这样......”
正当众人不知如何开解劝慰之时,却听有人喊道:“回李家老爷话,县里爷们一会儿便到,您家住城东近些,哪像俺们这些穷棒子只得南头的命”说话间打庙前蹿来一人,身高不过四尺挂零,浑身干瘦光膀子腰中系根麻绳,拴紧露开了腚的麻袋片,脚上遮盖一双草片,不是‘狗蹦’又是何人。
‘狗蹦’淌着大黄的鼻涕,未到得近前又‘哧溜溜’的吸回咽进肚里:“您瞧俺们几个早早打这儿蹲着呐,候着爷爷的赏哩”边说着直往跟前凑乎,看意思上赶着表功的讨好。
“俺可是头一个到的,专在这等着伺候您吶”刚张嘴便喷出一股子恶臭,那恶心劲直熏得老爷们掩了鼻子连连后退好悬吐出来。周围立刻就有跟班的随从们上前赶开‘狗蹦’,也有认得他的便小声说与了李卓英。
“对,对,就是这理儿,咱家离得近,离得近”这时的管家好像突然还了魂,拍着腿忙不迭的连连跟腔。正说着又见打远处陆续跑来几个穷棒子,管家的眼仁也开始随着亮堂起来,掂起脚尖伸长了脖子指着远处兴奋的叫道:“老爷,老爷快看快看,这不是都来了么,都后面呐!后面呐!”那激动劲儿比见了亲爹还亲。众人回头看时,只见西边卷了天的灰土被趟起来,可想跑来之人极多。
“哼!”李卓英不置可否的了声,脸色稍霁,又待得片刻,果见正一伙伙的跑过来,他这张老脸总算是保了下来,转回头便闷声道了句:“看赏”只不过心里依旧有气未消,也不知是被儿子气的还是嫌管家办事不利。
管家伸手拿衣袖擦擦额头汗珠,舒口气,有小风阵阵吹过时,这才发觉背心拔凉拔凉,原来汗水早已透湿了背襟,赶紧颠颠的跑去使唤下人打开箱子准备发赏。
或许为了报答‘狗蹦’执言,也可能滴确有必要,临了又唤他近前,许了一块的赏钱,指派其远远的跑去迎了:“瞅见二位爷时赶紧回来报信,狗崽子离远点小心惊了二位爷!”
“谢李爷抬举,谢谢李爷抬举,小的给您磕俩响的”又是一块钱!乐得屁颠颠的‘狗蹦’跪地上‘砰砰’几个响头,顾不得擦掉脑门上的土便三蹦两蹿跑没了影子。只是谁也不曾注意,李仁杰盯着跑没的方向若有所思,心里暗暗记下他的名字,抽冷子与管家说了一嘴:“这人爷有用,等完事带过来”
土爷庙前,随着县里奔来的人越聚越多,乱糟糟的挤成一堆堆等着领赏。王庆德也是见机,便紧跟着李卓英开了格外恩赏,指挥县里的跟班、差随,叫人打人堆挑些看上去整齐些的出来,或打了彩旗、或举了横幅,或拿些什么家伙事儿,实在啥也没有啥也不会的,干脆排在路边左右等着拍巴掌,反正他是挖空了心思,不管如何,且看能热闹一分便去如何折腾。
辛苦果然没白费,待安排的稍稍妥当些了,李家老爷果然心情好了许多,面上也带出点笑的模样连声道谢:“有劳知事(县长)辛苦亲自来接,哪能让您再破费,叫李某怎能过意得去?待回头一定加倍补上”
王庆德正找机会巴结哪里肯依:“季堂公可万万不消如此说法,贵府上下为安靖地方保护县城组建保安团,这些原本该是本县作为,只是,哎!如今却叫季堂公独自担当,该说过意不去的应是我王某人,这里就让县里表表心意吧,再说些许钱物又不用多少,还请万勿推让,没的冷了县里老少爷们的心”
其实他王庆德贼着呢,早就得了消息,省府的张大帅发了令,说是今后临沂县赋调拨保安团,虽然县城不算小但税捐已经实打实的没法收了,有限的几个仔虽说并没多少吧,但光看这里面的含义便可知其关系如何,说不得今后他这个县知事还得仰仗李家鼻息。
再说李家方圆百里的首富也不缺这几个仔,现如今最需的无非‘脸面’二字,如此做法既讨得李老爷子欢喜,添了颜面做些锦上添花的功夫,本身却不掏半个铜子,动动嘴皮子、使唤使唤差随,真正的惠而不费,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