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依旧下着,夹杂着狂风,更加的猛烈,打落在地上的凹坑浅水中,溅起朵朵水花,如同绽放的朵朵黑莲。
有碑立在桥头,就这般静静的凝望,静静的守候,没有渡厄而去的众鬼或许感染了什么,尖嚎鬼哭渐渐平息,皆退,原本势不可挡的鬼潮一点点的向后退去。
天地间一时静了下来,万物无声,静的让人感觉可怕。
熙涿愣了愣,也仿佛被这尊石像感染到了,有几分惊骇又有几分恐慌的心思一点点的静了下来,微微眯起眼。
他没有继续逃离,反而反常的站在了原地,心头一片宁静空明,一点点的其他心思都没有。
佛言空明台,又言入定。
望死桥上有佛像,石像之上有禅语,而桥下洛水中,又有流传了三百年的传说。那是一个三百年的轮回。
隐隐的,他想着,忽然觉得有些明白了,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许久,许久,缓缓自潮水中走来了一名年轻而美丽的青衣女子,冠如玉,肌肤如雪,青衣裙摆飘飘,在熙涿一副见了鬼的惊讶表情中,走到了石像前面,探出双臂,就那般紧紧搂着了石像,脸贴着冰冷刺骨更刺入心扉的石颊,低声带着些许哭声的道:“转眼三百年,三百年呐……”
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此女子从桥上走过。
碑上偈语,老和尚那些不明白的句子,熙涿顿时全明白了!
情之一字啊!
………………
三百年前,他是行走尘世,普修佛法救民于水火的地行菩萨,她是沉沦鬼道,杀人如麻万人憎恶的魔头。
三百年后,她青春如故,而他,却化作了石像,凝望了整整三百年,也风雨无阻的默默守护了三百年。
已经过去了三百年,我从沉睡中苏醒解脱了,而你呢?
女子低声哭了半晌,也许是哭的累了,抹开了眼角的泪水,抬起头,向怔怔站在远处的熙涿问道:“少年,这桥叫何名字?”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这样的句子,形容在这女子身上,丝毫不觉过分。
熙涿从未见过如此绝艳美丽的女子,宛若从画卷中走出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伤心落泪的凄楚,世人见之犹怜。一时间看的痴了:即便是哭,也真是好看呐!
“望死桥。”
蓦然回神的熙涿犹见女子眼角的泪痕,心中也多出了几分的哀切,更是联想到了太多太多那结局悲伤的故事,徐徐开口道。
绝美的女子点点头,惨然一笑。
她是何等的聪慧,怎听不出了熙涿话语中掩不住的同情和叹息?但她又是何等的高傲,容不得别人半分对她的同情,双眸依旧哀伤,但杀意凌然的缓缓轻声吐出一个字:
“滚!”
熙涿周身两丈外,猛然凭空刮起了一阵阴冷的狂风,将他吹得连在泥里面滚了好几个跟头,满身泥泞。
他爬起身,沾了黄色泥水的脸上一阵默然,没有也不敢有丝毫的气恼。
若这事放在自己身上,他也不愿自己在伤心落泪之时,远处还有站有个自己不认识的旁观者,白白的看自己笑话,更何况对面还是名美丽而孤傲的女子。
人啊,总是不愿意把自己懦弱的一面展现在别人的面前。
还有,也更为重要的是,那个女子……很强大!
要杀他,很简单。
他一把抹开了脸颊的泥水,毫不犹豫的转过身,背着那古怪的行囊,冒着黑色的瓢泼大雨,向着天边,快速奔去,脚步深深。
他不再回头一眼,他知道,如果回头,那不是跌了几个跟头一般的轻松了。
女子的哭声愈发的大了,在空荡而寂静的黑白世界里,倍显萧索悲凉,那些宛若情侣间耳畔的轻声呢喃,也慢慢消失在渐行渐远的熙涿耳畔。
很远后,熙涿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佛爱上魔,这天下间的情字,谁又能说的清呢?
雨,依旧下着,黑色的雨水在大地上汇聚成溪,又渐渐成河。
没有白天黑夜,只有昏暗与大雨,连道路两侧的树林,都滴落着黑色的雨水,显得阴森可怖。
熙涿走了不知道多少路,不知摔了多少的跟头,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的时间,黑云笼罩下的天空,终于晴了,湛蓝的天空漂浮着几朵洁白的白云,高高的悬挂着太阳,明媚的阳光洒在人湿透了的身上,更是暖洋洋的。
蓝天天高之下田野阡陌,绿意盎然,几座瓦舍坐立在条条田垄的中央,鸡犬自得漫步在村落周围,农夫担着篓筐提着锄头行走于田埂,步履缓缓,一派悠然景象。
熙涿放松下了身心,站在了稻田的前头,深深的吸了口气,闭上了双眼,任由那股清凉的气息沁入心脾。
出来了!他重重将憋在心肺的浊气吐出,感觉外面的空气,都要比洛城中清新许多。
一年多了啊,可以不用看人脸色,不用每日如履薄冰,那般的小心翼翼的生活了,可以畅快的好好看看这座世界。
对于这个陌生又充满了奇异怪力的世界,他有个挂之不去的想法,就是走遍每一个角落。
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想着劈柴喂马,环游世界。
他不过过十八九岁的年纪,虽然沉稳有佳,但毕竟不是那些不惑之年,养气有佳的中年人,他心中所负的大山在今日轰然倾塌,更是再一次死中逃生,如何的不感到畅快轻松,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他咧开嘴,想畅快的放声大笑,却怎么也笑不出,这时才忽然记起,原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
可是他这点小小的情怀,瞬间就被苍哑的惊呼声生生的打断了:“有人出来了!竟有人出来了!”
他皱起眉头,不爽的睁开眼,在他正前方不过两百米的地方,一名年老且面黄肌瘦的老农丢掉了手中的锄头,呆呆的看着他,伸出了的手指正剧烈的颤抖着,一脸不可思议的模样:“有人出来了!还有人活着出来了咧!”
熙涿一阵茫然,不明白那老农口中的意思,下意识的向后看了一眼,登时愣住了。
以他身后三丈之处一个浅浅脚印为界,北面白霭茫茫,云雾涌动,看不清里面究竟何种模样,更有不时的刮来如刀般的厉风吹散了云雾一角,露出里面满是凶恶鬼物的狰狞面孔,可怖骇人。
厉风呼啸声也是万分的凄厉可怕,宛若鬼声哭嚎,撞上阻住云雾的透明界限,转眼消散,竟然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原来,一步距离,就已是两个世界。
洛城?
许久许久,深深的吸了口冷气,暗暗心悸,这才知自己生活一年多的地方是何等的可怕。
他才有些僵硬的转过头,却看见足足有上百人站在离自己不过三米外的稻田里,年纪有大有小,一双双热切的眸子齐齐的盯住了自己。男人们拎着锄头,扛着扁担,女人们握着擀面棍,捏着绣花针,就连七八岁的孩子都抓着纸鸢,拿着弹弓。
“啊!”熙涿怔在原地。
“嘿,小伙子,看见了我哥吗?那个头很大,脸也很宽的青年人……哦,现在是中年人?”
“你见过了小花没?就是最漂亮的女人,有双大眼睛,有圆圆的******,走起路来一摆一摆的。”
“喂,这位哥哥,你找到了我的小宝了没?就是黄毛的小狗狗,它很乖的,连粑粑都不乱拉的……”
七嘴八舌的声音几乎同一时间在熙涿的耳畔吵了起来,无一例外都是寻人寻事寻宠物,其中更有热切的乡民,已是伸手抓上了他的衣襟手臂,恨不得熙涿立马就说出他们所藏了多年的希望。
看着一张张急切而充满希望的朴实脸庞,熙涿只能茫然的摇了摇头,这些村民们说出任何一人哪怕任何一只哪家的宠物,他在那个充满了戒备的小城里,都没有见过,也从未听那些冷漠的人悄声说过。
这些失踪的人,怕都是死了。他冷静的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