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惯了洛城的冷漠人心,生来性子有些坚忍淡漠,但看着这些平凡农夫一张张热切的脸庞,又觉得心头有点温暖。
老实朴实的村民们纷纷掩不住脸上的失望,长长叹息,不少内心柔弱的农妇们已经忍不住悄悄抹泪。
人群中,只有一名身高体壮的年轻农夫没有出声发问,盯着熙涿上下打量,双眼中闪动着狡狯的光芒,隐隐有着让人厌恶的狂热。
虽然失望,可是农夫们并不准备放过传说几百年来唯一从七幽绝境中走出来的少年,反而问的更紧了些,那些描绘的相貌也更加笼统了些。
那名一直沉默的年轻汉子也终于开口了,双手比划着问道:“嘿,少年,你在里面看见了仙人……嗯?就是那些踩着剑飞来飞去的高人?或许有怪兽?也或许有神奇的东西?”
突如其来与其他人截然不同的问题,让熙涿怔了一怔。
熙涿深吸了口气,瞥了一眼问题尖锐的汉子,却见这名年轻的农夫下意识的向人群里缩了缩,目光有几分的闪避,不敢与他对视。
从农夫的眸子中,他看到了几分的畏惧,还有几分的狂热,像是一名赌徒遇见了泼天的金银,充满了贪婪。
这种眼神让他感觉很不舒服,很讨厌。
他回头再次看了一眼身后白茫茫的雾霭,忽然明白了什么。
脚下,一片湿漉,黑色的雨水顺着衣角而下,没入地面里。衣服自上而下,已经开始干了褪色了,露出原本淡黄的颜色。
尚有几分温暖的心,在明媚的阳光下没有感到更为温暖,反而失去了那些热意。
熙涿的面色顿时就冷了下来,不开口说上一句,他知道自己说些什么,都会被人用心的记住,或许会招惹来不该有的麻烦。
于是,他果断决定不做休息的离开这里。
年轻的农夫的问题打开了话匣子,村民们不再拘泥于问自己的亲友宠物,好奇的再问,问题也愈发的玄妙古怪,更加的离谱,不只是仙人,就连乡土传说中妖魔鬼怪都一并扯上了,喋喋的追问像是千万下水的鸭子一同在耳畔叫唤。
他终于不胜其烦,一把甩开了抓在衣襟胳膊上的手掌,大声怒道:“别吵!我还没吃饭!
所有的声音刹时消失,这些围观的朴实村民的表情何以用惊诧来形容,的的确确,他们根本没有考虑到熙涿是有没有“饿着肚子”,这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问题的。
“噫?你竟然饿了肚子?”有人惊奇道,可惊奇的声音转眼变成了惊呼,手指着,“嗨,小子,别跑啊!”
熙涿趁着村民发愣的时候,果决的撒开腿冲出了人群,拎着古怪的包裹,头也不回的朝着前方狂奔。
他真的是很饿,但是肚子饿与这些多话且好问的村民们来相比较,几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自然,更重要的是不能被纠缠在这里,那是危险的决定。
他直觉和隐藏在村民背后的眸子告诉他。
背后喊声响在耳畔,他忽然有些明白,洛城与外面的世界,其实都是相同的。
反应过来的村民们如潮水一般追了过去,健壮的中年农夫扛着锄头冲在最前面,握着擀面棍的年轻妇人紧随其后,老人和小孩子慢吞吞的吊在了队伍的最后面,只能扯着嗓子喊着,“不要跑的那么快啊,少年郎!”
熙涿的人影在追赶中终究是愈来愈远,连续狂奔了三四里的路程,连村子里最健壮的汉子也是扛不住了,跌坐在田埂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望着那黄色的人影消失在山坡的尽头,一边破口骂道:“姥姥的,咋那么能跑咧?”
“嘿!修真人呗!”年轻的农夫坐在田埂上,喘气的应道,看着远去的背影,眸子里的疯狂而热切的狂热一点点的燃烧了起来。
他用的,是“修真人”这个词,而普通凡人们,大多用“修仙人”来称呼。
他暗暗捏紧了腰带,里面有着童年好友留下的一只用以紧急传讯的折纸云雀。
这一次,自己也能去鑫宗当个真人了吧?
他咧开嘴,对着阳光,笑容灿烂。
低矮的山坡没有稻田菜园,只有几座没有墓碑孤零零的黄土坟冢,上面长满了野生的萋萋杂草和矮小的灌木,只容得下长年累月踩踏出来的一条黄土小路。
小路婉折,顺着往前方看去,不远处的转角上,有着一座破败的小小土地庙。
熙涿迈着有几分沉重的脚步,轻轻的推开了小庙的摇摇欲坠的木门,“呀吱”的一声,阳光照射了进去,灰尘飞扬。
或许是因为土地公不太灵验的原因,这座小庙被彻底的废弃了,连制作粗糙的土地公木像,都被削去了大半个身子。挂起的还愿人留下的红帷,也已经掉色了,上面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熙涿四处扫了一眼,找了个靠近案台的位置坐下,正对着破败的木门。有气无力的将包裹放在身前,缓缓打开,里面有着几个难看而寒碜的馒头。
馒头的清香飘散在小庙里,这或许是多少年来,小庙里唯一飘起的香味。
他满是无奈的看着仅剩的几个馒头,咧咧嘴,叹息了一声后,拿起其中一个放到嘴巴里,狠狠的咬了一口。
粗磨的馒头很硬,还有着糠皮的黄色,所以……很难受的噎住了,四周又没有水,他只能死劲的拍着胸口,狠狠的向下咽着。
突地,一声吞口水的声音清晰的响起,紧随着,有些沙哑的中年声音从挂满了红帷的角落中传了出来,“外面的那位,给我一个馒头。”
竟然有人?熙涿不禁怔住了,面色骤然一紧,捏着的馒头顿时从手中滑下,掉进了尘土里,又滚了几滚。
下意识的,将右手伸进了怀内,摸上了温热的刀柄。
“莫不要浪费了!”
屋内的声音再响。
太过谨慎小心了吧,都到了外面的世界了。熙涿自嘲低笑,从胸襟中抽回手。
收回手,迟疑了下,从仅剩的馒头中挑出了一个好看点的,紧紧的捏在手里,站起身几步就走到了角落里,伸手慢慢的拨开了遮掩的红帷。
待灰尘散去,看清了里面的中年男人,熙涿再次怔住了,藏在角落里的中年男人也停下去接馒头的动作,愕然愣在当场。
钟离昧比起大悲寺内更显凄惨,只见他披头散发的盘坐着双腿,一身破烂的道袍已经黝黑的看不清原来的颜色,更为可怖的是一道长长的伤口直从胸口斜斜挂到腹部,枯寂气息的袅袅黑烟,从伤口处徐徐飘出。
胸口处的刀伤下,一颗金色舍利灼灼发光,更让人感到可怕是连庄重敦和的佛光,都夹杂了些许诡异骇人的黑芒。
他皱起眉头,似乎没有想到遇上熙涿,脸色有些难看,有许惊奇,有点杀意。
自然是惊奇熙涿能够从七幽绝境里面逃出来,他本以为,这个整天装傻充愣的小家伙应该死在那个女人手下。
惊诧过后,小庙里巧遇的两人不免更为尴尬,一时无话可说。
小庙中的气氛愈发的诡异,似乎连照射进来的阳光都充满了一丝嘲讽的意味。
“哦!”
熙涿率先打破了对于钟离昧来说难堪尴尬的平静,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似乎为了表示自己的天真,还挠了挠后脑勺。
但他的眼里,满满的都是凛然。
钟离昧眼中杀意不减一分,冷冷的看着少年蹩脚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