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春天,我买了一辆新摩托车,什么牌子的已经忘了,总之是红色的,体积庞大,马力十足,我骑着它跟汽车赛跑从来不输。每次骑它出门,我都要将油箱加满,调到最高挡,让它像风一样跑,我就找到了儿时穿新衣服上街的感觉。
姑娘们也都喜欢它,争着要乘着去海边兜风,好像约定俗成了一样,她们一律管它叫“宝贝”。这真让我吃醋。有一次,两个姑娘为了争它,差一点打了起来。也算是巧合,两个姑娘都有那么点“野蛮女友”的味道,她们吵着就要动手,一个挽起了袖子,杏眼圆睁,一个甩掉了外套,柳眉倒竖,看上去都似打架的老手。我有点过意不去了,假意出面调解,做出百般劝慰的样子,其实心里乐的好似开了花。但是女人打架不够君子,给个台阶就主动下了。眼瞅着就要伏尸百步,再等下去也实在不象话,我于是呵斥道:“你们都给我停住,否则我谁也不带了啊!”
结果让我苦笑不得,两个女孩一齐瞪着我,一个说,“呸,稀罕!”另一个说,“瞧你那副德性!”然后,两个人像没事人儿似的,勾搭着肩膀去逛商场了。她们扬长而去,剩下我目瞪口呆。你看它的命多么好,还从来没有女孩为了我而发生战争呢。我想,我们的位置颠倒了,它成了我的主人,而我成了它的附属物。可气!
可是我仍然很爱惜它,不仅是因为它着实让我沾光不少,还因为它几乎花光了我的全部积蓄。我希望它赶紧长大,变成四个轱辘。到那时候,我就可以多带两个姑娘出去玩,现在它还小,只能一个一个来。
一段时间,它累坏了,不停变换乘客也让我有点儿眼花缭乱,我和它都需要休息。于是,一个星期天我破例没有出去,在家擦车。我想先将化油器清洗了,再加齿轮油、机油,然后擦拭外壳。平时,我是很少亲自动手的,一般让车行去搞。我想,总让它伺候我了,这次我也伺候一下它,礼尚往来嘛,闲着也是闲着。
我因为很少在家吃饭,母亲把我当成了贵客一样款待,特意割了肉,从菜园子里摘了一把嫩豆角,要给我包饺子吃。我在院子里卸下车的外壳,撕开一条旧短裤当抹布。父亲看见我的举动,叼着烟袋走过来看希奇。
“哟!今天这日头是从西边出来的?”他怪声怪气地道,抬头看天。
我明白他的意思,无非是嘲弄我今天怎么这么老实。我不想搭理他,低头看车。他见我无动于衷,磕磕烟袋锅,回屋里了。母亲在厨房当当地剁馅。父亲瞅着母亲摘下来的豆角心疼的直抽烟。我听见他对母亲小声唠叨,说还能长呢,现在就摘了,太嫩,包饺子不会好吃吧。我暗自想,这老家伙吝啬的很呢!然后,我不由自主地怀疑,我到底是不是他的亲生儿子,难道……但我没敢再往下想。
“死老头子,越活越倒退,不好吃你别吃!”母亲这么呵斥他。他没了动静,一个劲儿地抽烟。
母亲喊我吃饭的时候,我已经洗好了化油器。洗过手,桌上的饺子热气腾腾的,我立刻觉着饿了,坐下就狼吞虎咽。母亲慈爱地看我,自己几乎忘了吃,一边嘱咐我:“慢点儿吃。”我知道怎么讨她的欢心,吃得更加卖力,弄出一身汗。父亲不像没有胃口,却只吃了一碗,搁下筷子不动了。母亲没有理他。我诧异地很,认定他是心疼他的嫩豆角,打量这个老头,试图从他身上找到和我一样的东西,结果很失望。
约莫我吃得差不多了,母亲突然问我:“儿子,那事办得怎么样了?”
我一愣,旋即想起了给关伟介绍女朋友的事,我根本没想帮他,如果这次母亲不提的话,我几乎忘干净了。但我还是说:“正在找。”
“有合适的吗?”
“谁知道什么样的合适?他又没有告诉我!”
我说的很有道理,谁知道关伟喜欢哪样的呢?他只不过告诉我不用很漂亮,而我又不知道他所谓的不用很漂亮到底是多漂亮。
没等母亲回话,父亲突然答茬了。其时,他已经点上了一锅新烟。足有饺子那么大个儿的烟袋锅子呼哧、呼哧地喘着白气,弄得整个屋子里云山雾罩的。他也就像要腾云驾雾了似的,满足地吧嗒一下干巴巴的嘴唇,随即猪一样哼哼两声,吐出来的烟云从他那嗓子眼儿里提留出一句屁话:“自己还顾不上呢,还管得了别人?”
他这么说的意思本是指我整天瞎忙活,根本顾不上其他,但当时我却以为他瞧不起我了,我很不满意他的语气,将筷子一扔,道:“哼,你要是愿意,我明天就领回一打来。”
“少淘气。”母亲说,“跟你说正经事呢,你到底找没找?”
“找了,没有!”
母亲显然不信,她很清楚我的能力,别的不说,我的身边从来没有少过女孩儿。她总说,她的儿子她心中有数。她又道:“你关大妈见天儿往这里跑,想着能见见你,亲口跟你说说,你又老也不在家。她这么一个老太太,身体又不好,怪可怜的,你能帮帮她就帮帮她。我看关伟那孩子是不行,太老实,连跟女孩儿说话都脸红,别说自己找女朋友了。”
据说关你屁事的老毛病又犯了。这还是前两天的事。我听说她现在犯病的时候已经不躺在地上打滚儿了,白沫到是依旧吐着。她已经打不动了,只能蜷缩成一小团儿不住地抽筋。当然,据说的事一般都当不了真的。这我三岁的时候就明白。但我也明白,还是可以拿来参考参考的,毕竟空穴来风的事也不是很多。
母亲罗嗦起来总是没完没了的,“这孩子是不能太老实了。我瞅着关伟小的时候很老实,觉着比你强。现在来看,还是觉着淘气一点儿好……你关大爷没什么主见,关伟又这个样子,也难怪你关大妈着急。唉!里里外外的,就她这么一个老太太,也快六十的人了。能帮帮就帮帮吧,邻里邻居的,谁家都不易。”
母亲连声叹气,她简直就是瞎操心。我含糊地答应了一声,根本没有往心里去。父亲站起来躺到炕上听收音机去了,母亲的话题开始转向我。
“你——”她迟疑地问道:“有了吗?”
“什么?”我假装不懂。
“少跟我打马虎眼,好不容易逮着你一次,你得给我交一个实底儿。”
“老太太,”我道她:“您就别瞎操心了,您儿子还小呢。”
母亲对我的态度很不满,白我一眼:“白养你长这么大,连个实话都问不出来。”她好像很伤心,为了我没有认真回答她的问话。
我一时不忍,哄她道:“好了,等过年的时候,给你一个大胖媳妇看!”
母亲听了“呵呵”地笑,说:“好,好,但是不能领回来不三不四的人。”我知道她指的是我上一次将一个小太妹带回家的事,不再说什么,继续去擦车。母亲满意地收拾碗筷,嘴里哼哼着一首古老的儿歌,听着很耳熟。
我给“宝贝”上机油,一不小心抹了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