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星期天,我去给大嘴婆家里换煤气罐,感觉到这个家庭跟以往有些异样,具体又弄不明白到底异样在什么地方。天气很热,上午十点已经热得人都恨不得要跟狗似的吐舌头了。我抗着沉甸甸的煤气罐,一步一挨,好歹爬上了大嘴婆家门口,就再也走不动了。她家住五楼。我把早已被汗水浸透的体恤衫脱下来,擦了擦脸上的汗。体恤衫立刻能拧出了水。
我在门口休息了足有十分钟,差不多调匀了呼吸,体恤衫因为是深色的也不怕让大嘴婆看出来了,就套上,敲敲门。大嘴婆开门,执意要和我将煤气罐抬到厨房,我本也累的够戗,没有坚持。从厨房出来,洗了把脸,大嘴婆递过毛巾,疼爱地看我,弄得我老大不好意思。她还是看出来了——女人确实很敏感,趁我不注意,一把将我的体恤撸了去拽在洗衣盆里,嗔怪着在我的光脊梁上拍道:“都成这个样子了,还硬撑着,死相的。”
“嘿嘿。”我干笑,因为让她发现了而不好意思,“李乐呢?”
“在他屋里看书呢。”
“呵,还挺用功啊。”我说。
“小东,”李哥在卧室里喊我,“来来来。”
我踱进去,瞅见他正躺在床上听收音机,好像很无聊。也难怪,就这么成天地躺着,除了脖子还能转一转,其他地方跟个木头架子似的,确实无聊透顶。我其实有些伤感,但还是笑呵呵地说道:“怎么了李哥,是不是想我了?”
“哎,知道就好。老也不来看我,让小姑娘缠住了吧?”老实人憋久了竟也学会了打趣,可见有所失必有所得,古人诚不欺我也。“快过来让我瞅瞅,少了什么零件不?”
“还是李哥最疼我。”我嘻嬉笑着,坐过去,“热不热,给你扇扇?”
“不用,”李哥拉过我的手,前后看了一通,“挺好。”
“那我给你揉揉?”
“去你的吧,就你那两下子,也就是给小姑娘揉揉还成,我这里有你李嫂,什么都足了。”他说完冲我一乐,神神秘秘地道:“昨天晚上揉了,挺舒服。嘿嘿。”这人,憋得实在不象话了,怕是跟我接触久了,正所谓近朱者赤。
“哈哈。”我大乐,“可得悠着点儿啊,李哥。她那两下子你能受得了。”
“没的问题。”他一挥手,夸张道。
大嘴婆适时出现,看见我们神神秘秘的样子,怀疑地问:“说什么呢,你们俩?”
“男人的事,女人最好不要插嘴。”我挥手赶她。
李哥嘿嘿傻乐。大嘴婆疑惑着将水杯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出去了,回头对我说:“洗洗手,这就吃饭了。”
我答应着,不动,想再跟李哥聊会儿。
“快去,快去,别在这里碍眼。”李哥推开我。
“那你先躺着,我吃完饭再跟你聊。”我站起来说。
“吃完饭也别来烦我,我得睡会儿了。”他挥手将我赶出来。
我有点儿纳闷,觉着他好像有什么心事。我在桌旁坐下,他们的儿子李乐冲我点点头,算是招呼。这孩子,话越来越少,我问他:“李乐,今年要上初中了?”
“哦。”李乐答应着,有点儿心不在焉。
“考得怎么样,能上重点中学?”我又问。
“就那样。”
“小乐,”大嘴婆呵斥:“怎么跟你小东叔叔说话呢?”
“还行吧。”他看看他妈,赶紧这么加了一句。
大嘴婆问我要不要喝酒,我摇头。她递饭给我,一块儿坐下吃。李乐飞快地扒拉着,一会儿工夫吃完,撂下筷子进屋里去了,随走随撂下一句话:“小东叔叔,慢慢吃。”
我一愣,“哦”了一声,心说这孩子怎么也不跟我开玩笑了,担心地问大嘴婆:“李乐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头?”
“别管他,正跟我生气呢。”大嘴婆道。
“为什么?”
“想要个新书包,我没有答应。”
“嗨,”我埋怨她,“就一个书包嘛,你也是的。”
大嘴婆不再说话,我立刻觉着我的话有点儿不合适了,她家里已经够困难的了,就别再惹她伤心了,想着回头给李乐买个书包。
吃完饭,我帮着大嘴婆收拾了一下。一边试探着将我的怀疑问她:“吵架了?”我小心翼翼地问,眼睛往隔壁示意。
大嘴婆不做声,更加使劲地刷碗,擦桌子。
我确认了我的怀疑,凑进她小声问:“为什么?”
大嘴婆还是不做声。
我有点儿着急,一拉她,“你到是说话呀,真要把人急死?”
大嘴婆忽然扔下抹布,趴在我肩头无声地哭了起来,又不说。
“有什么大不了的,真的吵了?”这更加让我着急,扳过她小声问。
大嘴婆抽泣着点头,像个委屈的孩子。
我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好言相劝,然后轻声问她:“到底为什么呀?”
“也没有什么,他要让李乐去读重点中学,我的意思是重点中学没什么大用处,随便找个学校,只要他肯用功是一样的。他就为这生气,我一时没有忍住,跟他斗了两句嘴。”大嘴婆擦擦眼泪,离开我的肩头,转过身忍不住又哭,肩膀不住地抖动。
再能干,毕竟是个女人,我叹气想,走过去从后面轻轻拍拍她。
她转回身,冲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瞧我这没有出息的,都老女人了还要在个小伙子面前装可怜样子,没的让人笑话。去去,不许笑话啊。”
她强装着笑了笑,从我身边走过去。我却心血来潮般一股冲动涌上心头,不知道就怎么了,将她拉回来,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我怕我不这样做,我的眼泪会忍不住掉出来,没想到这么一弄,更加止不住了,哗地一下,就觉着犹如冲破堤坝的潮水样,眼泪汹涌而来。
半晌,我掩饰着用手擦去眼泪,才放开她,觉着脸发烫,不好意思地看看她,嘿嘿傻笑。她却扑哧乐了,抬手在我额头戳了一指,嘟囔了一句“小样的”,然后没事人似的去洗我的体恤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