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你屁事的老毛病又发作了,这次尤其严重,住进了医院,而她之前是从来不住院的,据说不仅是老毛病那么简单,好像还有并发症。我隐隐约约地觉着这次怕是凶多吉少,心里很不安。
关伟比往常更加没用,成天耷拉着个倒霉的脑袋,垂头丧气无精打采的,仿佛丢了魂似的,班也不上了,每天就是从家里去医院,和关大爷轮流照顾关你屁事。
头一天晚上,我从桃子那里回家,母亲又没有早睡,拉着我跟我把这事说了,唉声叹气的,并试探着问我是不是代表我们家去看看她。我无可无不可地答应着,并没有往心里去。母亲却突然拿出一百元钱,说是去得时候顺便买点儿水果点心什么的。我恰逢新开工资,摇着头没有接,说我有钱。母亲硬是塞给我,说你大了花钱的地方多,留着自己用。我很不好意思,上班这么多年,就没有想着给母亲点儿家用,哪还有脸去拿母亲的钱呀。
早上,上班前,我悄悄地将那一百块钱压在了碗底下,灰溜溜地走了。
上午,我从公司请了两个小时的假,又在市场上随便买了点儿时令的水果,骑车去人民医院探望关你屁事。刚拐进楼,正好碰见了我那同学叫大炮的。他瞅见我,赶紧扔开闲聊的小护士,快步走来,一边不住地往我身后张望。走到我身边,看着我手里提着的水果,嘴一歪,笑道:“自家兄弟,何必多礼?谢了!”又回头张望,然后诧异地样子看我,“人呢?”
“什么人?”
“还能是什么人?”他怀疑地问,“你到这里还能干什么?”
“我来看一个病人。”
“哦!”他一拍脑袋,恍然大悟了,“什么病人,很要紧的?”
“关你屁事。”我说着往电梯走。
电梯来了,我丢开大炮,径直进去。大炮好像很不满,我在电梯关上前歉意地跟他说:“不是说你关你屁事,这个病人是关你屁事。”他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更加糊涂,摸着脑袋走了。
找到关你屁事的病房,我轻轻推开门,闪出一条缝朝里瞅。我想,别弄错了房间。但我立刻就看见了关大爷,他正在关你屁事的床前坐着,显得老迈不堪。我迟疑了一下,正想进去,关大爷突然站起来,附在关你屁事的嘴边听她说话。我又退回来,继续观望。关大爷听了半晌,明白了什么,轻微地笑了笑,点着头,伸手搭在关你屁事的额头,开始缓缓地揉起来。他揉地很轻,很慢,仿佛担心把什么东西吓着了,他又很熟练,不时地闭起眼睛,宛若一种无比舒适的享受,表情一如我躺在按摩床上接受按摩女郎的爱抚时的样子,陶醉、痴迷。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半天,觉着关大爷的手搭在我的头上似的。
等了足有十来分钟,关大爷才放开手,替关你屁事拉了拉毯子,开始盯着她发呆。我自作聪明地咳嗽一声,推开门进去。关大爷看见我,有点惊讶。
“听说关大妈病了,我来看看。”我招呼了一下。
关大爷赶紧站起来,接过我递过去的东西,憨厚地说太客气了。关你屁事听见我说话,将手从毯子下伸出来。我赶紧抓住,问了一声。关你屁事好像很开心,立时精神了不少。手上的力气也挺大,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吃力地说:“大侄子,你来看我了?”
“啊,关大妈。”我问:“您觉着好些了吗?”
“什么好不好的,老毛病,就这样。”她又提高了声音,“家里都挺好?”
“哎。”我答应道,“都挺好,放心吧。”
“好,那就好。”
她安静下来,闭上眼睛不再看我,手也松开了,好像刚才几句话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疲倦的很。我将她的手放进毯子里,盖好,坐到一边跟关大爷说话。关大爷有点奇怪,话特别多,不住嘴的跟我唠叨关你屁事的病情,整个一个事儿妈的样子,好像一辈子的话积攒到今天才出口似的。这让我着实吃惊,不过,我还是很愉快地跟关大爷交谈,第一次跟他说这么多话,感觉实在有趣。
我看看时间差不多了,站起来想回去。关你屁事闭着眼睛宛如睡着了。我没有再打扰她,小声跟关大爷打了招呼,关大爷点点头。我站起来,走到门口,刚打开门,听见身后关大爷叫我,又转回去。原来是关你屁事有话要说,只好又坐下。关你屁事眼睛转动,瞅瞅关大爷,关大爷心领神会,也没说话,低着头走出去了。
“港子?大侄子?”她的手摸索着说。
“关大妈,我在这里呢。”我赶紧抓起她的手,凑进前。
“哦。”关你屁事酝酿了片刻,“让你费心了。”
“说哪里话呢,关大妈。”
“唉,我这把老骨头是越来越不挣用了,想说句话都不利索了。”
“哪儿呢,关大妈。”我安慰道:“我看您结实着呢。”
“呵,好,好,真会说话。”
“真的,真心话。”
“真心?”
“恩。”
“哦,好好。”
关你屁事又闭了会眼,再睁开看我时,精神大变,仿佛顷刻间从什么地方汇集了一股子力气,手劲出奇地大,紧紧地握着我手,声音也提高了很多,“别哄我,大侄子。”
“没有没有,”我慌忙道:“没有哄您。”
“那冷芝怎么不来?”
我一听心说糟糕,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没有道理嘛,确实说不过去。我只好道:“她这两天忙,过两天就来看您。”
“哦?”关你屁事鼓着腮帮子,“比你还忙?”
“啊,有点忙。”我含糊答应着,出了一头汗。
“别哄我老婆子了。”
关你屁事突然松开手,头转向一侧不看我,眼睛有些湿润。我更加慌张无措,简直想站起来逃跑。关你屁事抽抽鼻子,叹了口微弱地气,“你们都合计着哄我。”
我越听越觉着不对劲,怀疑她是不是知道什么,难道关伟这小子坦白了不成,还是她感觉到什么了呢?我不敢做声,听见耳边传来关你屁事幽幽的听似来自地下的声音,“我什么都知道,心里至明至白的,别看我糊涂。”
“您知道什么了?”我小心翼翼地问。
“唉,”关你屁事使劲叹了口气,“大侄子,大妈不怪你,你也是为大妈好,要怪就怪关伟那个死东西不争气,都这么大了,还要人操心。你说我怎么养了这么个窝囊废哟!”
她说着开始哭起来,一边使劲锤打床铺。我不敢言语了,明白这事一定是让她知道了,认定是关伟那个王八蛋露出了马脚,也可能是他主动承认了。这****的,我在心里恨恨地骂他。
“唉,多好的闺女呀,关伟没有福气,没有福气……”
关你屁事自言自语地嘟囔了半天,也没听清楚是什么意思,然后又合上眼睛,好像要睡着了。我给她盖好被子,轻轻站起来往外走,直觉得脸红耳热的,说不出一种什么滋味。刚走了两步,突然听见身后关你屁事喊我:“大侄子?”
“哎,大妈。”我回身,“您歇着吧,我回去了。”
“哦。”关你屁事答应了一下,“跟她说说。”
“谁?”我问。
“问问她能来看看我这个快死的老婆子不?就说我想她,那天她一走我这心里头就好像丢了魂了似的,就算大妈求求她。”
“好,”我抽紧了鼻子,“我跟她说。”
我出来在走廊里看见关大爷。他瞅见我很诧异,我低头,匆匆打个招呼溜了。大门口撞见大炮,看着我问:“哎,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我说你小子没事干怎么着,怎么到处逛游,跟个野鬼似的?”我道他。
“这你别管,我有我的自由。”大炮傲然,然后凑进我,“怎么,看见垂死的病人了,心里不好受?”
“去去,多管闲事,好像没你不知道的似的。”我推开他。
他感觉猜中了我的心事,得意的哈哈大笑。真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