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芝自各儿生了几天闷气,终于忍不住来质问我了。其时,我正在车间里跟大嘴婆那帮老娘们儿嬉闹,探讨生儿育女的道理。我将关你屁事的话重复了一遍,果然有几个年纪大的女人也表示听过这个说法,只是并没有什么佐证。
大嘴婆是反对的,她拍着自己的屁股说:“我的屁股就不怎么大,可是我照样生儿子,没听过你们这种说法有什么道理,简直是狗屁不通。”
我听了,赶紧去看大嘴婆的屁股,围着她转了一圈,发现确实不怎么大,干干瘪瘪的,充其量有冷芝的一半儿。我伸手去比画,趁势摸了一把,觉着硬邦邦的不舒服。
“干什么,小兔崽子?吃老娘的豆腐怎么着?老娘的屁股是你摸的吗?”大嘴婆不乐意了,瞪眼道.
“嘿嘿,我量量到底有多大。”我干笑着说,“看起来是不怎么大啊,还真让你说对了。”
几个娘们儿见了嘎嘎吱吱地笑,说我是不是看上大嘴婆的屁股了,其中一个还说:“这么着吧,找个软尺让小东量量,看看到底有多大。”
“什么呀,就那么点儿东西,跟个干巴馒头似的,连我的都不如,一点儿弹性都没有。没兴趣,没兴趣。”我摇头。
大嘴婆一把掌打在我的屁股上,狠狠地说:“呸!老娘的腚没有弹性,你李哥能看上我?十年以前,老娘的屁股比冷芝的大多了。回头去十年,要让你看见,能馋得你把眼珠子瞪出来,流一嘴哈喇子。”
“哎哎,好汉不提当年勇啊!当年你的屁股大,怎么现在变小了,没听说谁的屁股会变小嘛,又不是吹牛吹出来的,吹牛也搞点儿实际的,没有的事别瞎吹。再说了,你的屁股又不是猪头肉,怎么会馋得我流哈喇子,没道理嘛。”
大嘴婆被我一顿抢白,气呼呼地说不出话了。
“她那屁股以前是挺大的,也很白,我见过。”旁边一个娘们替她解围。
“怎么样?老娘有证人!”大嘴婆听了,瞅着我得意洋洋。
我正想反驳,却听见那娘们又笑,“只是这两年让老李弄的有点儿变形,看起来也就不怎么顺眼了。”
“哎,想不到李哥这么厉害,佩服佩服,愣是将个大屁婆弄成了大嘴婆。”我故做惊讶状地叹道。
我的话引起来预料中的笑潮,把个大嘴婆气歪了嘴,她抬脚要来踹我,我赶紧往旁边闪,就看见冷芝的高跟鞋在跟前“咯噔”停住了。我抬脸冲她嘿嘿一乐,听见旁边又传来老娘们的笑声,这次是笑我了。
“陈小东,你过来。”冷芝冷冷地道。
“什么事?”我回头看了看那帮娘们,将她拉到一边。
“好事,到外面说。”
“既是好事,在这里说不也一样?”我说。
“你来不来?”冷芝回身看我,很生气。
“来来,你先走,我就过去。”我赶紧说。
冷芝白了我一眼,高跟鞋“咯噔咯噔”地走去。
“真是小孩子脾气,我让着她。”我回身一乐,只是有些勉强,说完,赶紧追上去。身后传来那帮老娘们儿会意地笑声,但我已经顾不得了。
冷芝正站在车间外面的过道里,穿堂风吹起了她的头发,脸色阴沉沉,让人不由得想起了灰蒙蒙地下雨天。我讨好般地将她肩头上的散发捋到后面,笑嘻嘻地揽着她问:“亲爱的,想我了呀。”
“呸!鬼才想你。我问你,星期天为什么关机?”冷芝扭身躲开我。
我知道她指的是我陪严丽萍堕胎那天,那天我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主要就是避开冷芝,一早将手机关了。但我装着非常无辜的样子说:“没有呀,哪有?”
“少装蒜,你以为你关机我就不知道你干什么去了吗?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干什么了,我没干什么呀?不就是关机嘛,可能手机没有电了吧。”
“那你去医院干什么?”
糟糕!怕什么来什么,我想,不禁也佩服冷芝的厉害,真是千里眼啊,到哪儿都躲不过你,“陪一个朋友去看病。”
“哼,男朋友?”她斜眼问我。
又来了,我心想,还是实话实说,爱信不信,打定主意,就回答道:“女朋友,不不,不是女朋友,是女的普通朋友。”该死!
“呵,你的女朋友还挺多的嘛。你不简单啊!”
“你想到哪儿去了,你听我解释嘛,是这么回事。”
“跟别人解释吧。”冷芝甩开我就走,头发气得直晃悠。
我盯着她的背影在门后一闪而逝,无奈地叹了口气,心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我说这两天冷芝怎么死活不要我载她了,原来如此。
下午下了班,我提前赶到传达室,将宝贝照旧停在旁边。丁老头笑呵呵地看着我,琢磨着什么,我瞪了他一眼,没做声。下班的人流潮水涌了出来,我探头寻找,直到人流散尽也始终没有看见冷芝。我很奇怪。
“怎么?没找着?”丁老头突然意味深长地问。
“老东西,多管闲事。”
“呵呵。”丁老头好像自言自语地说,“有些人就是笨啊,放着明白人在这里不问。”
我一听这是话里有话啊,问他:“嗨,老丁,咱哥俩谁跟谁啊,你说是不是?”
“谁跟你称兄道弟的,少来这一套,我是不会告诉你的。”丁老头好像抓到彩票头奖。
“别啊,这厂里,谁不知道咱哥们感情好,是不是?”
“少哄我,有好处你怎么没想着我啊?”丁老头扭头说。
“哎,哪次喝喜酒回来,我不给你带两包烟?你这老东西真忘恩负义。”
“过去的事谁还记得,记得也长了毛了。”
“呸!老不死,以后你别求我。”
“不定谁求谁呢。”
我有点儿着急。丁老头却不慌不忙,他太了解我了。我想起了口袋里关伟给我的那包红塔山烟,掏了出来在桌子拍了拍——本想一早给他却差一点儿忘了。我故意不去看他,四处打量着,一边说:“唉!有些人就是笨呢。”
丁老头眼睛里发出神光,好像猫头鹰瞅见了野耗子。他立刻凑过来,小心翼翼地道:“哥们,咱兄弟的交情谁不知道,啊?”他用胳膊肘讨好地拐着我。
“少来这一套,怕是早就长了毛了吧。”我傲慢地说,嘴角微笑着。
“别呀,再晒晒就好嘛。”他伸手想抓,被我闪开,赌气说:“我告诉你还不行吗?”
“这还差不多,快说。”
“先给我!”
“先说!”我拆开烟包,从里面抽出一支蹂躏。
“好好,先说,”丁老头急道:“还没有下班的时候,大约提前十分钟吧,冷芝从厂里出来,上了一辆轿车走了。开车的是个小伙子,好像跟她很亲热。对了,冷芝还提了个包。”
“真的?”我惊问。
“当然,那还有假,什么事逃得过我老丁的火眼金睛。”
“她去哪儿了?”
丁老头趁我发愣的当口将烟一把抢过去,宝贝似的揣到怀里,说:“不知道。”
“你这个老东西,”我揪住他,“怎么不问她?”
“我问了,她没说嘛。”
我沮丧地放开他,垂头丧气地走出去,跨上车的时候,听见丁老头探出头说:“那车我见过,以前来过几次。”
我不再说话,感觉心头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难过,发动宝贝,晃晃悠悠地离开。她能去哪儿呢,我自问,然后心想,或许回家了吧。
半路上,我给冷芝打电话,她没接,又给严丽萍打,她的同学说她不在。真******,我想,没有心情去找桃子,没有心情上网,没有心情找人喝酒,什么心情都没有。我骑车在马路上乱串,终是不知道要去哪里。
天快黑的时候,接到严丽萍的电话,她高兴地问我:“你找我?”
“啊,刚才给你打电话来着。”
“我去食堂吃饭了,找我有事?”她问。
“没什么,有点儿想你。”我这么说。
“你现在在哪?”她在电话里哧哧地笑。
“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一条马路上。”
“你来吗?我在学校门口等你。”
“本想请你吃饭的,你既然吃过饭了,就改天吧。”我犹豫了片刻说。
“你心情不好?那我陪你喝点儿酒,好不好?”
“算了,改天。”我挂断了电话,继续骑车瞎转。
晚上九点,我到了桃子租住的房子里,一边喝酒,一边等桃子回来。
第二天下午,严丽萍给我打电话邀我喝酒,我拒绝了,下班后直接去找冷芝。冷芝正在跟钱云说话,两个人看见我立刻停住话头。我笑了笑坐下,钱云抱着一本书赶紧溜了。冷芝装模作样的收拾东西,不看我。
“昨天你回家了?”我尴尬地笑问。
“要你管。”冷芝冷冷地嘟囔着。
“我随便问问。”
她不吱声。
“家里都好吗?”过了会儿,我问。
她斜眼看看我,没有回答,倒头躺到床上,随手抓过一本什么书看着,愣是当我不存在。我起身坐到她的床上,手在她的腿上摩挲。她不动,兀自看书。我甚觉无趣,挪开手,将书从她手里拿开,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平静如水。
“干什么?”她问。
“不干什么,就是想看看你。”
她的脸扭开,闭上眼睛。我默默地拉过她的手,揉搓着,然后放在脸上贴着。我看到,她的眼睛有泪流了出来。我俯下身子,和她紧紧相拥。
“你爱我吗?”她反搂着我问。
“爱。”我说,心情激动。
“可我感觉不到。”她说。
“要怎么样才能让你感觉到?”
“不知道。”她更紧地搂着我。
我低头吻她,她热烈地回应我。这是一个很长很热很沉重的吻,好像一根扁担压在肩头,扁担很长,压地我喘不过气来,也看不见两头挑着什么东西。也许我正站在太阳上,一头挑着地球,一头是月亮。
“她是谁?”她猛然推开我问。
“谁?”
“还有几个?”她白了我一眼说。
“严丽萍吗?她是猴头的女朋友。”我这么说,然后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番,“真的,我也是没有办法。”
“她为什么单单找你,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或者你们两个本来就不清不楚。”她怀疑地看看我。
“你胡说什么。”
“我看就是。”
“真的没有的事,你不要小心眼好不好?”我伸手去搂她。
“我是小心眼,”她使劲推我,一直将我从床上推下去,“我就是小心眼,怎么样,你去找她啊,到这里来干什么?”
“你有毛病啊,说翻脸就翻脸。”我气呼呼地站在床前,指着她道。
“我是有毛病,我既不温柔,又不可爱,不用你假惺惺地讨好。”
“你是不是又有男朋友了?”我看着她,半天,认真地问。
“对,怎么样?追我的多了,你以为只有你吗?”
“怪不得!”我冷冷地道,“好,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我转身往外走。冷芝从床上跳下来,大声道:“你说清楚,什么没有好说的了?”
“你都说了,还想让我说什么?”
“你是说分手了?”
“是你说的,不是我。”
我推开门,走出去,外面漆黑一片,门在我身后咣当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