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嘲笑吴新的妄想,也不菲薄他的享乐心态,而是端庄地问:“如果真的有这样的地方,你愿意去吗?”
他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说完她将一张黄皮纸取了出来,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吴新接过黄纸翻过来调过去仔细看了看,全是些诡异的符号。
“这都写的是什么?糊弄人的吧!”
她接过来黄纸说:“你不认识上面的字没关系,这是咱们幽冥界特有的文字,内容大致是长生界的管理文件,只要你同意进入长生界,只要在上面按个手印既可。”
你妹的,我现在可是在灵魂状态,那来什么的指纹!
吴新的想象力尚未来得及施展,那张纸上竟突现出一个盈红的指印来,他发誓自己什么都没有做,他的手离那张纸足有一尺远。
吴新还未从惊愕状态恢复过来,女管理员已经把它收了起来。她用职业性的微笑跟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还没同意呢。”他说。
“我知道,但是你已经从心底里答应了。”
对于这种神奇的现象她没有和他作过多的解释,好像这不过是习以为常的秘密。她窈窕的背影率先走在这条缕缕氤氲的小路上。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你不需要知道,”她说:“经过这次短暂的相会之后,我们永远也不会再见面,走吧。”
沿着小路没走多远就到达了此次旅行的终点站。是一座超大型的剧场,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挺像的,它的设计毫无出彩之处,仅仅是四面高墙架了一个圆顶,使得它让人看起来更像是工厂的厂房。
吴新进去一看,嗬,这里的人还真不少,许多人都和他一样穿着医院的病服,相互之间陌生又熟悉。还有很多人穿着平时的各色服装,如果不是看到他们的脸色发白毫无光彩,他还以为自己来到了某明星的演唱会。
真的有舞台和灯光照明,设计得还挺新潮。也许是不想让人们等太久,台顶上的射灯突然打开,刺眼的光芒使人们险些眩晕,整个会场变得透亮。台上几名穿着白色服装的工作人员肃立在那里,仿佛是在等什么人到来。从他们恭敬的表情上看来,即将出场的一定是位大人物。吴新为了能够看得更清楚些,拥挤着来到了舞台的附近。
静默了几分钟之后,人们开始相互私语,紧接着吵吵的声音也逐渐加大。吴新身旁有个哥们,索性高声呼叫:“这到底算怎么回事,我都在这等了十几天了,还不叫你们管事的出来!”
这时一个身穿黑色中山装的男人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台上,他伸出双手大声安抚所有人:”各位,请静一静,听我来说两句。”
人群里的声音依然是喧哗不断,但这人脸前并没有麦克风,他的声音居然可以扩散到每个人的耳朵里,至少吴新听得很清楚。
“先容我作一下自我介绍,在下秦广,是这里的负责人。我将为你们安排今后的去向,为你们每一个死去的人,安排未来的归宿之所。”
吴新很仔细地观察此人的样貌,留心他的神态。他的皮肤较黑,口才绝对一流,从容淡定的模样给人感觉很像政客的作派。难道这个叫秦广的家伙就是阎罗王,还别说,他长得挺像******。
“你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我想每个人心中都有这样的疑问。现在我就要告诉你们,你,你,还有他,你们这里的所有人,全都有这样那样的共同点。你们一生平凡无奇,每个人都在庸庸碌碌中度过。你们活着的时候忍受着贫穷,忍受着被人漠视。你们永远是被人遗忘的角落,是别人生活中的点缀。伟大的事业,甜美的爱情,多姿多彩的人生一概与你们无关。你们活着的时候创造着微不足道的财富,也只能拥有少得可怜的资源。用难听点的话来说,你们就是一群**丝。”
这家伙竟然羞辱在场所有人,要知道这个会场里至少有两干人,所有人上去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他淹死。
人群里吵吵起来,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不忿,却没有人上前去理论。
“你们被我说中了吧,你们无法反驳。你们这辈子过得并不精彩,所以你们对人生感到无望,而这里,就是你们新的开始。在我的背后,在这座舞台的后面,就是新生活的起点,一片完美的乐土。在那里没有寒冷饥饿,没有疾病贫穷,每个人都被公平公正地对待。你们可以拥有你们任何想拥有的东西。那里就是长生界,真正属于你们的天堂!”
他被自己感动了,这个披着文明外衣的阴间之王,黑脸也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红。他陶醉在自己酣畅淋漓的讲演中,就像乔布斯站在自己的苹果发布会上。
“所有的话已经说完,接下来的经历要你们自己体验。等一下舞台后面的大门开启,你们只需要通过那片岩浆湖上的岛礁群,用你们的意志和技巧,奔跑到彼岸的长生界入口。失败的人将会掉入岩浆中,灵魂被地狱之火烧灼怠尽。”
听到这里,台下传来阵阵嘘声,吴新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脑海里想起生前的每个夜晚梦到的岩浆恶梦。他以为那只是一个虚幻的梦境,没想到它居然是一个征兆。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现实就无情地展现在了面前。等等!也许并不是没有准备,那些梦中的场景,其实就是为今天所准备的热身赛。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所经历的一切,别人是否也这样经历过。今天会场里的所有人,都是被选中的吗?吴开始相信命运这种神奇的东西,它在人们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就为他们安排好了归宿。
“长生界的入口就在岩浆湖的终点,今天在这里的人,只有极少数能到达终点。能否成功到达那幸福的彼岸,就要看你们的造化了。”
秦广把手举过头顶向所有人做了个再见的动作,突然消失在了舞台上。那两名身穿白衣的工作人员将台后的黑幕拉开,一股热浪朝人们扑过来。似曾相识的奇景展现在吴新面前,那些沸腾的岩浆池弥漫着硫磺味。岩浆夹裹着岩石碎片冲击在红褐色的礁岛上。
那些高低不平的礁石星罗棋布地延伸到岩浆湖远处。所有人都有些发懵。他曾经在梦中见到的场景,现在却真实地展现在了面前,它比他的梦魇更真切,更让人感到心悸。他以为能从容地面对它,但现在想来,是大错特错。他犹豫着踌躇不前,看看身边的那些人,他们也和他一样,在犹疑和恐惧中呆立在原地。
那些台上的工作人员都不知何时消失的,台顶上出现了倒计时屏幕,同时播放出女人的声音:“岩浆涨潮倒计时开始计时,你们剩余时间还有30分钟。”
这时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有人伸出手惊呼道:“我的天啊!”人们纷纷朝来时的路退却,却发现大厅的门不知何时消失,只剩下一堵坚硬的墙。
那顶上的倒计时屏幕上飞快跳动的红色数字显得分外刺眼。人们在犹豫中时间已经过了三分多钟。
“还等什么呀!冲了!”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所有人一窝蜂地往前涌,也丝毫不顾什么轶序,人类在失去约束之后和群体迁徒的野兽没什么区别。吴新被推挤到人群的较前面,如果被这样挤到岩浆湖的礁岛上无疑是死路一条。
他尽量在拥挤的人浪中朝边缘挪动,结果发现这是一件相当艰难的事情,一个人的力量怎么可能抵过众人。
正当他焦急万分的时候,料想到的可怕事情就发生了。只听见先头部队那边发出了几声惨叫,接着就有人们用悲呛的声音大叫:“别******挤了!有人掉下去烧死了!”
也许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被岩浆烧死的惨状,仅从声音中便听得出他们吓坏了,这种恐惧情绪迅速传遍身边的每一个人,致使整个人潮的拥挤停了下来。吴新迅速横向穿过人群,扑到舞台尽头的边缘。
台顶上的语音播报再次响起:“岩浆涨潮剩余时间只有25分钟了。”
这种声音无疑让所有人再次陷入狂乱状态,无论前面的人喊得再凶,死亡的叫声再惨烈,也阻挡不住他们求生的脚步。他死死地抓住边缘的墙,不让人潮挤到岩浆湖岸边去。
吴新闭上眼晴,那些人掉入岩浆中的惨叫声依然接连不断地灌进耳朵里。这种恐惧的声音反而让后面的人更加激烈地往前推进,就像战场上后人踏着前人的尸体前进。
时间不等人,如果就这样躲在几千人的大部队后面,其结局无疑也是淘汰死亡。他看到行进的队列变得稀疏起来,也义无反顾地加入了这前途莫测的旅行。
人们走到岸边时,火热的岩浆映红了每个人的脸,他们都小心翼翼地跨过岩浆流冲刷成的沟渠。此情此景和梦中一模一样,吴新显然比其它人更加轻车熟路,他迅速跳上几块礁石,把怯懦的人甩在身后。
他身旁有个小伙子一边跳一边大呼小叫,瞧他穿着的朋克风格可见生前一定是个嬉皮。他奔跳的速度还挺快,居然不弱于吴新。
“我靠,这他妈简直是生死跑酷,这岩浆的设定还真******坑爹。”
吴新可没有时间像他那样卖嘴皮子,只是自己低着头看清脚下卖力狂奔。嬉皮一边跑还顾着和吴新聊天:“哥们,你挺行啊!生前是运动员啊!咱们这算是干嘛,用生命在游戏吗?”
吴新没空理会他,事实上他的实际年龄要比他大很多,有很多的言语无法沟通。
脚下的岩石被烤得通红,使他的鞋几乎要被烧透了,脚底板一阵阵地刺痛。他充耳不闻那些失足落入岩浆中惨叫的声音,他曾看见过一条小腿全部被烧光的人,只剩下白色的骨头架子仍然在蹒跚跳跃。在这条生与死赛跑的路上永远有惨祸发生。
有名妇女在跳向一块礁石时,不幸失足掉入岩浆中,她痛苦地大声嘶吼,对所有路过的人喊救命。但群众都在低头奔跑,没有人理会她的求救。那位嬉皮兄弟居然是个热心肠,他赶紧扑到岸边说:”大婶,我来救你!“说完就要拉着她的手往上拽,并且还招手叫吴新来帮忙。
他站在他们面前,并没有把手伸出来。
“哥们儿,你不准备帮忙吗?没想到你是一个见死不救的货,咱们这个社会就是被你这种人给败坏了。”
他咧着嘴冷笑了一声说:“你把她从岩浆里拖出来又如何?她的下半身已经烧没了。你准备背着她跑完全程?还是等消防队救护车来接她?这是一场游戏知道吗?我们都是死人,我们只不过是为了意识的存在而拼搏!”
他没有等他发呆或清醒还是幡然醒悟,继续一路向前奔跑,不间断地超越身边的那些人。越是接近终点,可供停留的礁石面积越来越小,有些石头上面只能容得下一双脚,你如果冲速过快会因为在上面站立不稳掉下去活活烧死。
有位穿长裙的美女,她身上的那条裙子早已经被烧得破烂不堪,露出两条白皙的长腿来。此刻她已经顾不上走光的问题了,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跨步跳跃。她跳动时的姿势很美,有点像跳芭蕾舞的感觉。
吴新没有继续欣赏下去,这场死亡之旅还没有结束,他倒是很希望能和她一起跑到终点,很可惜现在不是罗曼蒂克的时候。他继续向前奔跑,直到看见了那座岩浆湖中最大的弯月岛。他多少次曾在梦中见到过它,还有那条难以跨越的深渊。
吴新快接近它的时候,岛上已经有人了,他们站在狭长的山顶上驻足不前,他很能体会到他们能看到希望却望洋兴叹的感受。
除了吴新之外,还有别的人陆陆续续到达,使得这座孤寂阴暗的长岛上顿时热闹起来。他看到有些人站悬崖边上跃跃欲试。所有人都看着对岸不远处那轮光幕,既使他看不见他们的眼晴,也能从他们的脸上找到神往之色。
在光幕的辉耀中站立的人们像一组雕塑群,他们呆立不动,好像千百年来他们就站立在那里,寻求某种远古的呼唤,比虔诚的信徒更加虔诚。
他回过头来看那些陆陆续续到来的人们,在人群中他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向这边招手。吴新这才认出来是那个嬉皮,他还搀扶着一个女孩,就是刚才他看见的那个步态优美的女孩。他心里的酸意一下子涌到头上来,居然让这家伙捷足先登了,吴新尽量不让自己脸上显现出忌妒之色,慢步朝他们走过去。
那嬉皮看上去很高兴,他迎上来握着吴新的手说:“想不到你已经先到一步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先介绍一下自己,我叫曹阳。”他又介绍身边的女孩:“这是曼丽,我在路上遇到的,互相帮扶来到了这里。”
女孩儿笑容很甜,她礼貌性地跟他点了点头。他看见她脸上的表情很痛楚,右脚一瘸一拐,关切地问道:”你的脚怎么了。”
没等曼丽说话,曹阳急匆匆地抢答:”她的脚刚才在跑跳中被岩浆烫伤了脚踝。“看他那样子早把曼丽当作了自己的内人,这让吴新的心里更加不舒服。一想到这女孩脚踝受伤恐怕过不了对岸,她即将被涨潮而来的岩浆活活烧死,他心中更加不是滋味。说来自己也挺无聊的,在危难关头居然还吃这种干醋。
吴新抬头看看山上的人们,回过头来对他俩说:“走,我们到山崖边缘看看。”
上山的路有些不平坦,他们一路攀登而上,曹阳扶着曼丽行动不方便,三人在山石上歇了几歇才登上山顶。
他站在悬崖边探出头向下面俯视,顿时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在切削得笔直的岩壁之下,有奔腾跳跃的岩浆瀑布,烟雾在升腾缭绕中使他更加胆寒。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在梦中习惯了,但是他真正站在这里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脆弱。他回过头来看同一排站在悬崖上的那些人,他们脸色绯红,眼神里充满了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