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看见缘修踏入结界中,愈发惊异地高叫起来:“缘修也能穿过结界,这是怎么回事?”
缘修傲然地说道:“你们不知道我是神的守护者吗?你们在乖乖在外面等我。”
温正藏在人群中,他的心情最是复杂,如果他忧虑的是昊的变化,那么缘修的反常则让他更加恐惧。他长长叹息了一声,回过头来准备走出这喧嚣的闹剧,可是等他抬头望了一眼天边,发现天尽头被一层白雾所遮盖。在那浓如奶昔的雾气之下,地面上掀起滚滚的烟尘,仿佛大地正在向下坍塌。
“大家快看啊!”他扑倒在地上大喊:“末日来临了!”
昊拉着绮晨从高耸的白玉柱子下进入高大的门厅中,他们穿过一道玉石制成的甬道,墙壁上散发出的荧光照在他们身上,似乎也沾染了天使般的圣辉。甬道过后是一间大厅,从顶部到墙壁都用玉石制成。厅堂内几乎没有什么摆设,只有左边靠墙的一面陈列着一排展览柜,里面摆放着各种式样的冷兵器。
大厅尽头有一道具有未来风格的金属门,门边框上闪烁着红绿黄三种颜色的射光灯。
昊对绮晨说:“我们从这里进去。”
“但是我不允许!”
缘修悠闲地踏着步子从甬道里走出来,他将双手背负身后,一双眼睛朝着他们全身上下招呼,这双眼睛里完全没有人类的感情,所以他看见绮晨并不欣赏,看到昊也并非是愤恨,在他那浅灰色木然的瞳孔里,看到的也许只是两只小白鼠。
他抬着下巴说道:“你实在出我的意料,昊,我没想到你是第三个完整的灵魂,我们防范崔辛,防范绮晨,可是没想到是你这儿出了问题。”他用手指着脑门,一边思索着。“我猜你现在觉得自己成了英雄,你发现了真相,即将要解救所有人的灵魂,你马上就要成为救世主。你把你可悲的人类情怀用到这里来,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你把自己可怜的小聪明当作了智慧,你要领导长生界的人民走向自由,可是你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存活,你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存活,我今天要把你彻底毁灭,才能解救其它的人。你听明白了吧!我要毁灭你,外面的那一堆人才能活下来!这才是真相!你破坏了规则,即将使长生界陷入毁灭,这就是真相!”
“你说什么?”昊的脸庞渐渐失去了血色,迷惘地看着缘修。
绮晨花容失色,拉着昊的手臂说:“昊,你别相信他!他在蒙骗你。”
缘修冷笑:“哼!我可没有骗你,你不相信可以走出神庙看看,这个世界正在渐渐被虚无吞没。”仿佛是为了印证他说的话,神庙的地面突然颤抖了一下。
昊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把绮晨挡在身后,猜度似地说:“你和我们所有人都不同,你从未进入过魔女崔辛的炼狱吧?你没有人类的情感对吧?你的喜怒都来自于对危险等级的判断对吧。”
缘修果然面无表情地问:“你说什么?”
昊指着金属门说:“这个门背后藏着一个人,他才真正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者,我没有说错吧?这人无法直接参与进长生界难以捉摸的变数中,所以才找了你这么个小丑,或者说是个提线木偶来干预这一切,可惜你还是能力有限,只能做个煽动人心的布道者。我要见你的后台老大,让他跟我说话。”
缘修把身上的黄色丝袍抖落在地,露出了坚实的肌肉和皮革制成的马甲。他挥拳捣碎了展览柜上的玻璃,从里边取出了一柄马刀,用手指在锋利的刀口上试了试,咧着嘴笑着说道:“你能猜出我的身份,这可不一般,比那些残缺的灵魂强多了。正如你说的一样,那些话可激怒不了我,所以我现在的任务是消灭你。这里的兵器可不和外面你们冥想出来的一样,它们可是真正致命的武器,既然你不能认识到你的罪过,那我就把你消灭!”
缘修话音一落,便提刀朝昊的头上削去,或许是被他的凶猛吓住了,昊居然怔立了一下。绮晨猛地扑上去将他一推,刀刃破空划过,盈红的鲜血立即渗出了她肩上的白色衣衫。
昊抢上去将她抱在怀里,绮晨的鲜血不断流出,流淌在他的手臂上。
缘修一击不成,他双手把刀举过头顶,沉声说道:“既然这样,我把你们两个全部消灭。”
他跳起来挥刀朝昊的面部劈来,丝毫没有格斗经验的昊只得低头躲避,只听见哗啦一声响,刀头劈在了展览柜上,将玻璃柜面击成了碎片飞溅开来。
昊连忙爬起,手伸进变形的柜台中取出一柄宝剑,他把剑鞘抽出扔掉,右手握住剑柄和缘修对峙起来。“来啊,混蛋!”
缘修的身体显得比昊更加灵活,尽管他身材粗壮,但他的腾挪跳跃的速度简直像只猴子,几次交锋之间,昊的肩膀手臂上多了两道伤口。他决定继续痛打落水狗,追着节节败退的昊狠劈猛砍,一时间将整个大厅内的陈列全部砍成了碎块。
两人的战斗完全说不上什么技巧,兵器的挥舞也像两个小孩子的拼命,仅仅是因为缘修身高臂长,便迅速地将昊压制了下去。昊只能操着剑顽强地抵挡,对方每一次的劈砍都震得他手臂发麻,自己却发不出像样的攻击。他边挡边退,转着大厅绕圈子,仅凭着一股不服输意志苦苦支撑。
在昊逐渐体力不支的时候,缘修趁势在他的胸口上留了一道尺余长的伤口。这下他既使不是失血过多,也再没有什么能力抵抗,只好退缩到墙角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胜利者们总想用一句话来总结战斗成果,然后再解决对手的性命。缘修就这样拄着刀站在昊面前,他此刻有大堆的废话要说,却只在嘴边冒出这样一句话:“我对于格斗,杀人实在是不怎么拿手,也非常讨厌干这种双手沾血的事情,但是为了除掉你,我只能勉强难为自个了。”
他威武地扬起了刀。
缘修的喉咙突然发出了咯咯的声音,他的后背仿佛被什么东西猛戳了一下,沾染了血红的箭头便从他的前胸透出。但是他仍是那样兀自站立不倒,双手高举着的刀在头顶晃了晃。
嗖!另一发箭矢飞蝗般扎在了他的后背上,尾杆上的翎羽在空气颤抖着。缘修顿时失去了重心向前扑倒,昊支撑着身体向旁边躲避,顺势抬起剑对准了他的胸口,长剑借着重力惯性将栽在地上的缘修扎了个透心亮,再也无法动弹了。
绮晨半跪在地上,她手中挽着一把从残破的柜台中捡来的长弓,勒弦的手掌上满是血液。拉弓时发力使她的伤口裂开,痛得倒吸了口凉气,便捂着肩膀侧卧在地。
“绮晨,”昊慢慢地挪着身体接近她,他残存的力气不足以将她抱在怀里,只是伸出手来握住了她冰凉的小手,侧着身体面对面和她躺在一起。
缘修的身体在倒下之后渐渐变得透明,等到他完全稀释至消失的的时候,最终变成了一团空中飘浮的莹光,并且排列成细小不可见的字符,渐渐被吸收进入了墙体中。
随着一团白气的溢出,最后那道金属门打开了。
绮晨的后背颤抖了一下,她握紧了昊的手,说:“别去,昊。”
昊温顺地靠近她的脸低语:“我无论如何都得去,至少要给你一个交待。我们的命运,我们的一切,都要向他们问个清楚,就算他们真的是神。”
昊松开了手掌,他轻轻地要从绮晨手心中抽出手来,但她的手指紧握着他,不顾自己身上的疼痛也要抓紧他,使他怜惜地一点一点从她手心中滑落。最终她用仅存的那点气力捏着他的小拇指,她的手背闪烁着光滑玲珑的光泽,就像她的希望正在慢慢消失一样,那光泽也在慢慢消失。
昊把手挣脱出来,在她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低语道:“进去之后无论成败,我都会出来和你在一起,和你一起消失也好。”
绮晨轻轻地点了点头,她的脸失去了血色,却让她的容颜更加有种脱尘绝俗的美,睫毛遮挡了眼眶中的泪光,饱含着没有滴落出来。
昊站起来整了整衣衫,坚定地朝金属门走去。门顶上的三色光扫描过他的身体,等他走进里面站定,两道门铁闸般慢慢地合拢,他的眼前充斥了无边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光亮从缝隙中透了进来,紧接着他的眼前被刺眼的光芒所笼罩,仿佛在地底深处蛰伏多年的动物第一次看见了曙光,使得他心潮澎湃。这光亮开始慢慢减弱,使他能看清楚眼前的一切。
他站在一间由无数的方块格子构成的房间里。这房间没有门窗,连错落有致的屋顶都是由形似魔方的众多方块构成。这些方块不断地组合转动,每个方块面都显示着不同的图像,转眼间整个房间都被数不清的视频图像占据,连同地面上的地砖都显示着长生界中他见过的人们的脸。
他慌张地左右张望着,所有经历过的故事在眼前像画卷般展开,那赤热火红的岩浆湖,浪潮冲刷在岩石上激起的火雨,那些在奔跑中落入岩浆的人们扭曲痛苦的脸。还有那白色的沙漠,湛蓝的湖水,岩石上的圣地,高耸的女神像,崔辛那无辜残忍的脸庞,以及阴暗的监牢。他曾经所受的痛苦,那些隐藏心底的秘密,此刻却毫无阻拦地展现在他的面前。
另一道强光瞬间亮起,整个房间宽阔了不少,他才发现这个房间还有另外一半,那边的外貌格局和这边完全不同。昊看见的是一间现代化的办公场地,会客的沙发靠墙摆放,中间的茶几上摆放着茶杯茶具,紫萝兰花朵在花盆中绽放着。他正面的是一张紫木纹办公桌,桌子上摆放着几本书,一台超薄屏幕,还有几张相框,桌子靠前的正中央摆放着双面小旗。
桌子后面坐着一位的五十多岁的中年人。他的头发并不算短,却根根直立着,头发的末端乌黑发亮,靠近头皮的部分却变成了银丝,整个发型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戴了一顶黑白相间的帽子。他的额头很光滑,但是双眉之间鼻子上部却有很深的褶皱,使得他看上去是在眯着眼瞧东西。他手中握着一柄老花镜,却总不愿意往脸上戴,只是隔着镜片端详文件上的字迹。这样使得他的两腮更加削瘦,宽厚的嘴唇也紧紧闭着。
他的双眼有种不怒自威的严谨态度,这使得他的面相很有领导者的模样。可是他并不怎么注重仪表,穿着笔挺的西服却没有打领带,里面套着发旧的毛衣。他坐在办公桌前的时候总是弓着身体,这身西服穿在身上让他并不怎么舒服,他穿着它只是为了遵守某种规则。他本来是带着学究气的工作狂,也具有天生政客的领导才能。他自己也许都分不清他属于这两者的那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