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从梦境中返回的时候,正好躺在了女神像的旁边,他第一次不愿意就此醒来,好像崔辛的那些话正从他的记忆渐渐淡去,就像从宣纸上迅速消失的水滴一般。他像啃着一块槟榔似地啄磨她的那些话,想从那些蛛丝马迹中找出一些苗头来。
“果然,梦里的东西一醒来就记不太清楚了,所以那件事更接近虚幻一些。”
可是他对这个世界已经产生了怀疑,这种怀疑让他感觉身边的一切都有不真切之感。所以他一直念着那句话。“真相已经在我眼里了,可是还没有找到。”
他决定去见绮晨,如今只有她和自己志同道合。他遵从自己的心灵走出圣地,不理会那些沉沦的人们各种刺激游戏的邀请。
他推开湖边小屋那腐朽的木门,房间里还是那样陈旧没有一点变化,唯一美的亮点便是在案几面前泡茶的绮晨的身躯。她抬起头来,用瞪大的三角眼望着他:“怎么样,你找到真相了吗?”
“我看见了,但是没有找到。”
她把含在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将昊新变幻的丝质衬衫弄湿了,最可恶是她浓烈的口臭就像大粪的味道怎么也散不去。
昊厌恶地朝远处躲了躲,又眼珠不眨地看着她脖子以下,她的身躯是那样的诱人,能让他暂时忘却那恶臭。
“那你准备怎么办?”
“我还有一套方案,”他自信心十足地说:“我在圣地听到另一个传说,据说这是最核心的机密,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恶魔,它住在长生界外面的世界。它比女魔更加强大,比女魔更加邪恶,所以我可以认定,它一定知道更多的真相。所以我想从这里出发,横穿整个长生界,进入到那个世界跟恶魔对话。”
女巫绮晨把桌子上的茶具收起,她冥想了一个棕绿色的座垫,请昊坐到她面前来。虽然他并不愿意面对这张丑陋的脸,仍然决定席地而坐,听听她有什么高见。
“你能够醒悟我十分高兴,尽管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好的办法,我全力支持你,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现在,我需要一个伙伴跟我一起走,旅途也许会遭受到不同寻常的变故以及阻挠。”
女巫绮晨没有犹豫便答应了,这是她第一次离开这间漆黑屋子,第一次离开自己的湖泊。昊冥想了一辆越野车,绮晨提供了汽油,他们出发的时候太阳才刚刚离开地面半尺。他们一直向北行驶,半个小时后经过了森林。
他们在途中因为发动机高温停下来休息了一会儿,紧接着又上路了。
直到下午时分,周围的环境发生了改变,那些不规则形状的沙丘已经没有出现,整个世界和水面一样平整,沙子铺在地面上像一张没有边界的白纸。这种风景让昊他们感到恐慌,连女巫绮晨都无法解释为什么会这样。
绮晨颤抖着说:“这也许是因为神的力量正在减弱。”
晚上他们在荒凉的沙漠上安营休息,整个夜空变成了深蓝色,只有满月孤寂地挂在高天上。由于旅途劳顿的关系,绮晨的身体很虚弱,躺进帐蓬里便无法动弹。
恶梦又来了,昊想着长途旅行的事情对整个过程不大关注,只是麻木地被拖行至禁闭室,又经过了虫子噬咬的痛苦,然后转移注意力进入虚无的幻觉。这一次他加入了炮弹横飞的战场,机枪,坦克,还有各种装束敌我双方的士兵。他的视角被来回切换,空中,地面,或者是海上。他几次被爆炸的气浪席卷到空中,被弹片割破皮肤,直到最终醒来。
他们继续踏上旅途,昊和绮晨在车里分享了梦境,这是他们第一次谈及这个难以启齿的话题,发现对方和自己的遭遇在梦中大同小异,便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感情。虽然还是不愿意看她那张脸,不愿意进行那重复无聊的对话。
“昊,我就一直在这里等你,尽管我知道我是在犯傻,可我心里还是放不下,你为什么这么狠心?昊,难道你没有心肠吗?”
“行了,”他说。“你如果不这样说我还觉得你挺正常的,为什么要想念那个王八蛋,他有什么好的?”
“你不就是那个王八蛋吗?”绮晨痴痴地望着他的脸。
“我敢肯定这不是我的脸,如果让我发现这个家伙在哪儿,我非把他大卸八块不可!”
“真的,”昊对她说:“你那伤痛的往事很不对我的胃口,虽然你不肯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的四周悄悄地围起了一层薄雾,如果不仔细看是不会发现的,就像是农村秋天早晨千家万户烟囱里冒出的烟气的混合体。但渐渐地这雾气越变越浓厚,天空中变成了苍白的颜色,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种白茫茫的寂静之中。
他们坐在车里,把灯光全部打开,能见度保持在十几米远左右。昊放慢车速走了将近两个小时,看不见任何参照物,发动机的声音也很平和,他开始疑心车子并不是前进,反而是在后退。
他停下车,走到引擎前方触摸引擎盖,瞬间使他的手哆嗦了一下。
“怎么了?”绮晨在车上问。
“车是冷的,发动机也是冷的。”他嘴唇抖动着告诉她这个发现,为了弄得更加清楚,他把引擎盖打开将手放在发动机之上。
“真是奇怪,昨天发动机高温的时候我还亲手触摸过,现在已经走了将近六个小时,发动机外壳居然像冷水一样冰。”
谁也无法解释这个发现,他们只能隐隐地感觉到所有真实世界的规则都和他们所处的那个世界一样,正在慢慢地离他们远去。
当天夜里,他们在弥漫的雾气中休息了,让昊意想不到的是,恶梦居然迟迟没有来临,这种解脱反而变成了煎熬的等待。两人都没有入睡,也丝毫没有困倦,眼睁睁地看着冥想出来的帐篷和车辆渐渐地接近透明,直至最终消失不见。
两人再也没办法冥想任何东西,只好赤着双脚走路。绮晨对前方的恐惧心越来越重,她害怕地说:“我们恐怕已经走到了世界的边缘,女神的力量已经完全消失,连崔辛的魔爪都无法触及这里,前方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可怕的东西,要不?咱们回去吧?”
昊的决心没有动摇,反而更加坚定了。他认为这一切异常的现象说明,恶魔以及恶魔的世界是真实存在的。无论绮晨怎样苦苦哀求,都无法阻挠他那疯狂的决心。
然而她却不敢单独返回,女性敏锐的第六感告诉她,此刻呆在昊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大雾已经完全遮挡了他们的视线,两人只能小心亦亦地行走,唯恐前方出现悬崖踩空掉下去。细心的绮晨还发现,她的脚步踩在地面上不怎么受力了,刚才还感觉自己能在松软的沙子上面留下脚印,现在感觉整个人像是在空中行走。
“昊,怎么办,现在我们迷失了方向,连空间感也迷失了,我们是不是飘在空中,昊,你在哪?你别离我太远!”
昊把脸贴近她,绮晨才模糊地看到他的轮廓,他轻轻地说:“别怕,拉紧我的手,千万别松手,我预感到距离咱的目标快要接近了。”
她还是感到恐惧,唯一能让她安定的是手的触觉,让她觉得没有失去他。从刚才开始,他们已经丢失了时间的概念,现在连自己的身体也看不见了,甚至离眼晴最近的鼻尖都用余光扫不到。她把自己的右手伸到脸前挥舞,什么都没有,整个视野里只有死寂般的白色。她用手触摸自己的脸,结果发现什么都没有摸到。最终她绝望地发现,她以为他们牵着手走在一起,结果左手里握着的是一团空气,不,连空气也不存在,她握着的,是虚无。
她仍旧不肯放开手,因为她认为虽然触觉消失,昊的手肯定还和自己紧紧握着,不然的话,两人一定会在这无边的白色禁地中迷失致死。
昊的声音传了过来:“你的想法是对的,千万不要松手,你要相信我永远会和你在一起。”
她的心头一热,眼眶里噙满了泪水,幽咽地说:“你在那边怎么样?是不是和我一样失去了感觉。”
“废话,”他的责怪这时也是最亲切的。“我当然和你一样没有知觉,如果不出我所料的话,咱们的对话也即将听不见了,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慌,你要想你最关心的事,最关心的人,绝对不能陷入昏睡,也绝对不能将意识迷失,因为这是咱们走出去的关键。”
昊的最后几句话像是从远山飘来的呐喊,音量越减越弱,最终消失在遥远的地方。
“昊,昊,昊!”
她失声地痛喊了几声后,对于迷失的恐惧渐渐占上了心头,失去身体,失去声音这都不算什么,这时她连自己眼晴的闭合都控制不了,眼前的那白色仿佛无孔不入,倒灌进她的脑袋,企图把她的一切记忆一切感情全部清空抹白,然而她的意志使她保存在脑袋角落里的一小片回忆永远在面前浮现。
那是一片天蓝色的湖泊,四周全是白色的沙滩,沙滩上有一座漆着白色油漆木板盖成的小屋,用白色木板铺成的码头一直延伸到小屋前,房屋和码头的底部由于地形结结实实地打了许多木桩,使得它给人的感觉像是飘浮在空中。她站在木屋门口,手扶着木质栏杆,面对着站在她面前帅气而又冷漠的脸,她苦苦哀求他不要离开,然而对方却用冰冷的言语刺痛她的心,最后却一甩手离开了,留下了那段她至今不能忘记的话。
“等我没用的,你知道我,总是飘忽不定。”
“我知道,这一切我都知道,但命运就是如此,你别再犯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