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光线穿过铁栏照射在金属质地的地面上,金面武士们的铁靴在上面拖动发出刺耳的响声。对于衣衫褴褛,身体的血肉在甬道上被拖行刮蹭的昊来说,恐惧依然存在。他在数天的梦境中睁大双眼,绷紧神经,就是为了清晰地体验这痛苦。
金面武士们是不会说话的,拿着斧头到处行凶的崔辛也从来不言语。他有一次曾壮着胆子对她大喊,结果只换来她冰冷的目光。
整个地牢的格局也许他永远也弄不清,武士们押解他进入那个神秘房间的路线,每一次都有不同变化,他甚至不知道这座地牢有多大。
这其中还是有一些规律的,例如所有的道路最终都会通过一座住宅楼的的楼道,每一个饱受煎熬的受难者都必须强制性地目睹家庭暴力的场景,他们会和这场惨剧中的小女孩一样,经历她所看到的所有一切。
她有多大?十二岁,或者是十四岁。
也许所有人都猜到了,这个女孩就是崔辛。昊有可能所看到的,所经历的,都是她的内心世界。她把自己的痛苦展现在所有人面前,让他们也品尝它。
昊不知道缘修温正他们是怎么想的,这些人难道没看出来吗?他们所抱着的对女神的信仰使他们迷茫,他们居然选择了忍受。
昊一次次经过她的门前,发现惨剧中的崔辛一天比一天长大了,她的表情也一次比一次冷漠,麻木。
还有一个发现值得研究,他曾经数次被拖行至发生偏差的岔道口,在那里有一处通向光明的出口。女孩崔辛站在出口处,像一只折翼的天使,她的面前是黑暗,她的背后是光明。
昊心里想着,冲出那短短三十多米的岔道,冲到那光明的尽头去,或许就能从中找到答案。
但是这种逃生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且不说自己手脚上锁着铁链,就凭金面武士那抓着自己脚腕毛绒绒的大手就是无法挣脱的。
怎么办?
至少得有一把工具,徒手自己是干不来的。
牢房的地面上连一颗钉子都找不到。
昊这些天已经完全融入了在长生界白天放纵玩乐,睡梦中承受痛苦的集体生活中。缘修宣扬女神的神迹,监控所有人的信仰,并以此来对抗黑暗女魔头崔辛的入侵,他此时的表现完完全全地像一个教主。
此刻,世界已变成另外一幅模样,白净的沙漠,蔚蓝的湖水,飘荡在雾气中神秘莫测的圣地。太阳,月亮,星辰云海升落,一切和正常世界毫无差别。唯有不同的是,所有的人们都沉浸在欲望的满足中,身体和心灵一样坦露,人类仿佛回到了创世神初开的那一片天地。
夜色宁静,昊没有去招蜂引蝶,追逐花丛。他静静地躺在沙滩上,一旁坐着喋喋不休的温正。
“昊,我丫真服了你了,这么美好的夜晚,你不去找俊雅那个小妖精缠绵,把我拖过来干什么?咱们两个大男人呆在一起有什么意思?”
昊枕着自己的手臂,慢吞吞地说道:“你不要总想着男女之间那些事情,我有更重要的事和你谈。温正,我们现在算得上真正的朋友了吧。”
温正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要问问你关于梦境中的事,不,请不要逃避,我不会和别人一样刺探你的隐私,我只想了解某件事情,这件事对我至关重要。”
温正本想着找个借口远遁,听到昊这么说,只好揉揉自己胀困的双眼。“其实,大家的遭遇都差不多,我不能回答你太多。”
“那行,第一个问题是,你被那些面具武士在牢房中拖行的时候,那个女魔会不会冲上来用斧头砍你,你是不是每次进入梦中都会有这种遭遇。”
温正没好气地大声叫喊出来:“废话,你难道没有挨砍吗?你难道不是每次都挨砍吗?”
昊忍着笑摆了摆手,说:“好了,我已经知道答案。下面还有第二个问题,你在他们押解的终点被强迫做了什么事情。”
温正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的脑袋此刻垂得很低,像个害羞的孩子轻声说道:“我是第一次跟别人说这种事,我被他们拖进一间放着课桌的房间里,墙上挂着画板。画板每出现一个词语,比如说杉树,山丘什么的,我就得被迫想象出它的样子,颜色,否则就会受到鞭子的抽击,然后画板上就会显现出我里心想象的东西。”
“等等,鞭子,什么鞭子?”
温正深吸了一口气,“对,是无数的鞭子,抽到身上就会皮开肉绽,有时候我的身上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
温正的身体此时在空气中瑟瑟发抖,他抱起头身体蜷缩,仿佛此刻伤痛布满了身体表面。他的眼睛望着地面,看见四周白净的墙壁变得像薄膜一样柔软,那里面似蛋清类的液体中有无数细长的黑色鞭影,它们密密麻麻,像蜈蚣的节肢般透墙而出。它们上面生了细小坚硬的黑色倒钩,挥动起来像蛇的尾巴一般有力。
鞭子在空气中发出呼啸的声音,四面八方漆黑的鞭影密集得让人头皮发麻,它们接连不断地抽打在屋子正中央坐在课桌前椅子上的人。
他的双脚和脖子都被那特制的椅子上伸出的铁环扣住,破碎的衣衫被血肉凝结成一团模糊的絮状物。那布满了黑色鳞片的鞭子每次抽击,倒钩上都粘连了细碎的血肉。
在这压抑凶残的空间里,连人的惨叫都仿佛是沉默的。
一只手慢慢地按上了温正的肩头,他失神地大叫了一声,整个人翻滚下了山丘。昊连忙报歉地将他扶了起来,才发现他的头脸上布满了泪水汗水。
片刻之后,温正才从失神中恢复过来,他推开昊搭在肩膀上的手,强笑着说:“刚才那个问题,现在我回敬给你,昊,他们用什么方法强迫你做了什么事。”
温正万万没想到,昊很快就作了回答:“我被关进了一间类似病房的房间里,屋顶是透明的,有人站在上面监视着我。他们放了一只奇怪的虫子进来,然后从我的脚底板钻了进去,一口一口地吞吃我的血肉和骨骼。”
从表面上看起来他的表现很平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事情:“他们让我产生剧痛的目的,就是想让我把注意力集中在屋顶的涂鸦上,然后展开漫无目的的想象。”
“你不痛苦吗?”温正有些敬佩地看着他。
“痛苦,当然痛苦,其实最痛苦的是,是等待痛苦来临的那段过程,越是因为有准备,那时的感觉也就越强烈。”
昊用手按着膝盖,小腿上的肌肉一阵阵地抽搐,它上面的青筋高高暴起,皮肤也开始变得像失去血色般地白。
昊抬起头,微笑地看着他:“我们不要谈论这些悲痛的事情了,其实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这件事至关重要。”
“你说,你想叫我干什么。”
昊盯着温正的脸说:“我要你帮我抢去女魔崔辛手上的那把斧头。”
温正的下巴差点磕到沙地上,他立马跳脚着站起来大声说道:“你妈的,你为什么自己不去抢!”
昊轻描淡写地摇了摇头,也站起来说:“我倒是想自己干这事儿,但是我办不到啊,我没办法接近她。”
“你说什么?”
“我说我没办法接近她。”
“你!”温正用手指指着昊的脸,“你从来没有被女魔接近过?你难不成就从来没有尝过她斧头的滋味?”
“就是这样。”
温正的情绪又一次落到低点,他望着前方快要完全漆黑的夜幕,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那我总得知道,你为什么要得到那把斧头。你到底想要干些什么?”
“那么,温正,你能相信我吗?”
“我肯定能。”
昊站在高高的沙堆上,他把远方的湖水和星光熠熠的圣地当作背景。背负双手,悠悠地说道:“我要揭开女魔神秘的面纱,我要揭开这八小时恶梦的秘密,我要让所有人都脱离痛苦,这个答案可否让你满意?”
温正扭头看了看四周无人,才紧张地说:“你这话说得太狂妄了,如果让缘修他们听见,你知道这是什么罪过吗?你这是在质疑女神的力量。”
“你也是女神的信徒吗?温正。”
“对,我也是。所以我劝你不要抱这种念头,只有靠女神的信仰才能对抗黑暗力量的侵袭,才能阻击女魔崔辛对这个世界的觊觎。”
昊玩昧似地居高临下看着他,质问道:“那为什么你们信仰了她那么久,仍然会陷入那噩梦中呢?为什么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你们所受到的残忍对待丝毫没有减弱呢?”
“那是,那是因为,”温正的话语变得结巴起来,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他的喉咙里。
“因为什么?因为我们已经完全堕落成信仰的奴隶了吗?我们不能自己解救自己的灵魂吗?”
“那是因为!在这片大地的尽头,还有一个比女魔崔辛更强大的恶魔,它统治着无边无际的火焰地狱。女神只能用她的神力保持现有的局面,毕竟神再强大,也不可能同时对付两个魔鬼。”温正深深地长吐了一口气。
“太牵强了,这个理由,是你自己编造出来的神话故事么?”
温正用力地捏着自己的下巴:“是真的,这是连缘修都不愿意透露的秘密,如果说出去会引起信徒们的恐慌。”
“这么说来,你是不愿意帮我这个忙了吧,那我找别人去。”昊准备转身离去。
“等一下,”温正快走几步追到他身边,“我不知道你这么做是否有用,出发点总是好的罢。这个忙我帮了,把你的具体计划说一下,我看看是否可行。”
“这样才对,但是千万别告诉缘修他们。”
“我知道,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