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间结界的那三个月我都没有摘下面具,慢慢得已经习惯每天都戴着,这日,殇不知从哪得了支红海棠钗,还加了首苏东坡的《海棠》,一同放到匣子里,让我给慕容淩汐送去,我虽不大懂诗词,可是这最后两句我还是知道是什么寓意的,“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殇无非是想借这两句诗告诉慕容淩汐,即使夜色深沉,仍有一盏高烛为她而亮,我心里虽然不是滋味,甚至想要毁了这支海棠钗和殇手写的诗句,可理智终究还是战胜了冲动,我若是那样做了只是徒增厌恶罢了,我能轻松地毁掉一支金钗、一张字条,可我毁不掉殇的对慕容淩汐的心意啊,客观上来说,慕容淩汐这个人长得很漂亮,又有才情,出身也好,是个男人都会多多少少的对她有些好感,我也不例外,只不过是因为殇在我心里已经先入为主了,导致我已经看不惯任何其他的人了,而且我对慕容淩汐用过读心术,知道她的心思可不像她外表那般光鲜亮丽,再就是她总来烦我,还和殇走得很近,所以我才讨厌她。
去慕容淩汐那里,我也戴着殇亲手装点过的面具,只不过稍稍用了障眼法,让慕容淩汐看到的还是我原来的脸。我把木匣子扔给特地上了妆的慕容淩汐,我十分讨厌庸俗的脂粉气,转身就想离开,却被慕容淩汐叫住,她满脸娇羞地问我送她的是什么,我冷着声音告诉他是殇送给她的东西,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
又一个美好的闲暇日,殇来我的房间考察我的修习状况,因着我掌握的好,殇很是满意地对我笑着,看着殇甚少露出的笑颜,我自然也是更加开心,伸出手来施用生花术,却不是想生出殇最爱的曼珠沙华,而是生出了一朵洁白如玉的白海棠来,与殇送给慕容淩汐那支娇艳的红海棠截然不同。
“爱惜芳心莫轻吐,且教桃李闹春风......”我深情地看着殇,温柔地将白海棠递到他手中,希望他能体会到我的心意,并且早日认清慕容淩汐的真面目。
“辰......”殇喃喃地唤了一声我的名字,我似乎看到他眼里有什么东西化开了。
好死不死,偏偏这个时候响起了敲门声,我抬手一记噤声咒就要打过去,殇赶忙拦住我,让我先去开门,想都不用想,除了慕容淩汐还有谁能这么阴魂不散,慕容淩汐这日着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裙,倒是衬得她有几分仙姿玉质。
“有事?”我连行礼问安都懒得走形式,几天就来烦我一次,我没把噤声咒直接甩她脸上,让她再也无法开口说话,已经算是客气的了。
“明日午后,仙音居一聚,淩汐有非常重要的东西要交给辰公子,还请辰公子务必赏脸......”
慕容淩汐这次到是没有想方设法地扯话题跟我聊,说完话后行了一个闺礼便离开了。
重新关好门后,殇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我在心里暗骂慕容淩汐该死,偏偏要这个时候来找存在感。
“殇......”我试探性地唤了他一句,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刚才的话题。
“辰,我有点累了,先回房休息了......”说罢殇便起身离去,我虽然想说些什么,可终究只是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目送着殇的身影渐行渐远.....
今夜注定无眠,我倒不是纠结于去不去赴慕容淩汐的约,而是遗憾今天被慕容淩汐坏了事,本来这三个月的朝夕相处,我和殇的关系已经升温了不少,今天的那句诗,也是我犹豫了好久后才想出来的,殇借着苏轼的“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来向慕容淩汐表露心迹,我便投其所好,用元好问的“爱惜芳心莫轻吐,且教桃李闹春风。”来暗示我对殇的心意,本来殇已经有被我说动的迹象了,如果不是慕容淩汐突然来搅局,就算不能让殇立马接受我,也能动摇一下殇对同性的偏见啊,再不济我们至少也可以度过一个愉快的闲暇日啊......
想着殇今天阻止我对慕容淩汐施噤声咒,我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真的很想让这个讨厌的女人永远都说不出话来,看她还怎么叽叽喳喳得又是烦我,又是纠缠殇......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得一夜无眠,也同样得一夜无为,多年后,我仍在懊悔,或许我在这个晚上让慕容淩汐永远消失,殇就不会像现在这般痛苦,我也不用饱受生离之苦......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我像往常一样更衣、洗漱、用早点,之后百无聊赖地拿起了《幻华录》,一边温习着早已烂熟于心的幻术基本功,一边回忆着和殇的点点滴滴......
“浮生若梦,尘寰皆虚,聚散浮沉,皆似巫山朝云,旦为朝云,暮为行雨,为欢几何?不过云舒云卷......”脑海中蓦然浮现《巫山云》的篇首语,还有那段逐渐远去了的时光......
“难道我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么?还有殇,我不想你也是随时都会消散的巫山朝云......”
“傻瓜,这是自然的,也是必然的......”
“莫军官真是好福气,居然摇身一变就成了太子殿下的护法......”
“太子殿下已经派人来接了,你要是动作慢了也许就见不到了......”
“辰......我,该启程了......”
“殇,珍重......”
“辰,我希望你多习白巫之术,少习黑巫之术,至于那血禁术,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去触碰......”
“愿殇睹物及人,勿要忘了我......”
“一定会再见,生命终结之前......”
回忆像开了闸门的流水,汹涌澎拜地向我袭来,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我们的确是再见面了,可是一切都不一样了啊,你有了爱慕的女子,而我依然爱慕着你,现在还想这些做什么,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
虽然早就决定不去赴慕容淩汐的约了,可是当真正到了她所说的午后,我的心却不安了起来,我是不会去赴约了,可是殇呐?昨天殇也在,他和我一样对于慕容淩汐说的话,听得真真切切,对于爱慕的女子,殇会错过这个可以与佳人相处的机会吗?他会去吗?他会去吧。他一定会去吧......
那我呢?我要不要去?或者说是要不要去横插一脚,万一殇真的在这个慕容淩汐约我的时间点和慕容淩汐在一起了,那我就算把肠子悔青了都没有用了,所以我最终的决定是去,但是不是为了赴慕容淩汐的约,而是为了破坏殇和慕容淩汐的约会。
我先偷偷去了殇的房间,殇的房间里一如既往静悄悄的,他已经去了吗?我心中暗暗失落......
当我走进内室的时候,终于看到了那个久违了的人儿,殇正躺在床上呼吸均匀的午憩,看着毫无防备的殇,我的脑海中蓦然出现了一个长着牛角的小恶魔,他对我说,趁着殇没有防备,让他睡个好觉,只要睡过了今天就好,那样我还可以慢慢得争取他的心,要是由着他去找慕容淩汐,他们俩要是真成了眷侣,我哭都没有地方去......
我实在是害怕那样的事真的发生,抬手念起了生花术的咒语,一朵淡紫色的梦蝶花自我的指尖生出,我拿着梦蝶花靠近殇,脑海中却又出现了一个长着翅膀的白天使,他说为什么不信任殇呢?我对殇的心意殇都清楚了,昨天殇也动摇了,他现在午憩还没醒,这就意味着殇并不打算去找慕容淩汐啊,如果殇本来就没有打算去找慕容淩汐,而我强制催眠殇一整天,殇醒来后知道我对他的不信任,该有多寒心呢?
已经把梦蝶花送到殇唇边的我开始犹豫起来,我到底该怎么办呢?要不要催眠殇呢......
罢了、罢了,殇那么骄傲的人,无论今天他去不去,醒来之后发现我喂他吃梦蝶花,日后必然对我有所防备,一个人连睡觉都要防备着身边的人,那他该有多累啊,我可不想以后连殇安实的睡颜都不看到......
覆手将梦蝶花捻为灰烬,均匀地洒在殇的床头,又看了一眼殇毫无戒备的睡颜后,我轻手轻脚地起身离去。
回到房间里,我利用撒在殇床头的梦蝶花灰烬为媒介,又端了一桶水来,施用起了水镜术,看着水中清楚得映出殇熟睡的容颜,我可以什么都不干,就这样偷窥着殇的睡颜一整天,看着殇的银白色长发温柔地垂在脸颊两侧,还有他细长的银白色睫毛随着呼吸的动作,微微地颤抖着,殇午憩的时候没有关窗子,偶尔会有微风吹起殇的长发,这个时候我可以清晰得看到,殇右眼眼角下那道血红色的咒纹,每当这个时候,我会既心疼又幸福地伸手摸向我的右眼眼角,心疼的是殇的容颜被血禁术所侵蚀,幸福的是与殇相同的位置也有一道血红色的咒纹,至少我们的右眼眼角看起来是一样的,至少在我看起来这样会显得我们很搭......
午后的时光就这样被我消磨着,私心里希望殇能够睡得足够久,但是天不遂人愿,我还来不及再多贪看几眼殇的睡颜,殇就已经悠悠转醒。
我希望刚睡醒的殇反应会有些迟钝,但是我实在是低估那个教我幻术的人了,他十分不悦地拧着眉毛,一抬手就挥散了我撒在他床边的梦蝶花灰烬。
殇房间里的画面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唯有晃动的水波,昭示着我波澜不安的内心。
殇,他生气了。
我赶紧起身,想去给他赔礼道歉。
忽然间听到一声惊雷,抬眼望了一下外面的天,刚才还明媚晴朗的天空,现在已经乌云密布了,似乎要下暴雨了......
我不敢再在殇的面前卖弄幻术,左右离得也近,但是等到我规规矩矩地走到殇的房门口时,已经开始下起了暴雨,我敲了敲殇的房门,并没有回应。
我以为殇只是生气了,不想理我,所以又继续敲了几声,可是依旧没有回应,暴雨倾盆已经打湿了我的衣裳,我没有带伞也不敢施用幻术御雨,听着轰隆隆的雷声和豆大的雨点拍打着大地的声音,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于是直接推开了殇的房门,不顾身上带着的雨水会弄脏殇的房间,我迅速地在殇的房间里穿梭着,殇并不在房间里,而且一直放在窗户旁边的油纸伞也不见了......
顾不上帮殇关好窗户,也顾不上外面的暴雨倾盆,我念了御风咒就往仙音林跑,我还是疏忽了,一边埋怨自己,一边赶路,等我到仙音林的时候,情况已经坏到不能再坏了。
我在一棵大树下找到了殇和慕容淩汐,两个人赤身裸体着纠缠在了一起,我心中一阵抽痛,虽然早就知道,殇不可能只属于我一个人,可是当我亲眼看到他和别的人在做那种事情的时候,我怎么能不痛心?怎么能不难受?
“但是啊......殇,你开心就好了......”我扯了扯嘴里,听见自己哽咽的声音。
我扭过头去转身离开,就当我从未来过。
“幻辰!幻辰!!!”我忽然听到慕容淩汐撕心裂肺地喊着我的名字,我没有理会她,慕容淩汐,殇喜欢你是你的福气,是我无论如何都强求不来的福气......
我不知道我还能去哪,殇终于占有了他爱慕的人,就算只是为了名节,慕容淩汐也会和殇在一起......
殇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幸福,那我呢?我该怎么办?昔日在军营里是他救下了孤苦无依的我,教我识字、教我身法、教我幻术......后来,他走了,他要去慕容皇族给慕容殿下当护法,于是我也想去,然后我就接触了血禁术,还把这张惹人嫌的美人脸给毁了,终于,我得偿所愿又回到了他的身边,还在那个月圆之夜,成为了他的人,可是啊,他的心里已经有人了,有了一个很漂亮很有才情的女人,现在啊,他们终于在一起了,我应该,为殇感到高兴,才是啊......
可是为什么我好难过?我好心痛,我好想哭......我已经没有留在殇身边惹他厌弃的必要了。
只是,我又能去哪儿啊?我一直追随着殇的脚步,普天之下,早已没有了我的容身之处了......
或许在我走之前,我应该去看看在我出生后,这个世界上第一个,也是唯二两个对我好的人......
奶娘,您还在浣家当家仆吗?
我在倾盆的暴雨中行走,穿越了茂密的森林和荒无人烟的小镇,又回到了那个我曾经出生的地方,彼时热闹喧哗的浣府,此时已经门可罗雀。
再次来到这个地方,我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当年就是这么个地方抛弃了我,伸手敲了敲浣府的大门。
过了好久,才有一个不惑之年你男人来开门,我对他有一点印象,他是浣府的老管家,我道出了奶娘的姓名,问他奶娘还在不在这?
这个男人瞪了我一眼,一边说不在了,早就不在了,一边就要关门。
我拦住了他要关门的动作,又问这个男人她去哪儿了?
他不耐烦地说早就死了。
我的心里又是一阵疼痛,毕竟那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对我好的人啊......
我询问他奶娘的死因,他不理会我,我直接把他拎起来威胁他,他连忙求饶说与他无关,是他们老爷给打死的,因为她无意间提起了老爷夭亡的小少爷,触了老爷的眉头,所以就被打死了......
浣青云!我跟你没完!一把将老管家甩到地上,让他带我去见浣青云。
老管家哆哆嗦嗦地带我去了浣青云的房间,我一把踹开紧掩着的房门,一个中年男子形容枯槁地躺在床上,床边围着四五个的女人。
我推开围在床边的女人们,一把揪起来躺在床上养神的浣青云,浣青云猛地睁开眼睛怒视我,他身边的那些女人们则尖叫着喊人。
不多时就有十几个家丁提着棍棒赶来了,我不屑地挥了挥手,将他们尽数撂倒在地。
“你、你,你是什么人!”浣青云愤怒地朝我吼叫着。
“怎么?老爷连我都认不出来了?你夭亡的小少爷来找你索命了......”我笑得那样无害,说出来的话却让浣青云颤抖起来。
“宸儿?你是我的宸儿?!”一个年纪不小却满脸脂粉的女人扑了过来,这个便是我那庸俗的生母了吧?
我轻笑着甩开她,“说吧,你们想怎么死?”
“宸儿啊!我是娘啊!那是你爹啊!”女人听了我的话惊恐地喊叫着。
“我娘被浣府的老爷打死了,我没有爹......”说完这句,我便不再啰嗦,抬手在浣府布了一道结界,这里的人一个都别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