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殇起身走出房间,我这才意识到我还在殇的房间里,还躺在殇的床上,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心里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我既庆幸殇终于冰释前嫌,又不幸殇现在的不提不问。
流转目光看着殇房间里原本洁白如雪的窗帘和被褥,现在已经变得血迹斑斑,我挣扎着起身,想要看看自己现在到底变成了什么人模鬼样,然而我现有的力气早就无法支撑这副残躯,挣扎的后果只有更加撕心裂肺的疼。
“吱嘎——”房门被推开,有个修长的身影逆光而立。
我被突如其来的强光晃得眯了一下眼睛,却也没收回我的视线,一直喜欢着一身黑袍,把自己隐匿在黑暗中的殇,站在阳光下,有一种别样的美感,让我难以移开视线。
不待我多看,殇已经合上了房门,快步走了进来,满脸毫不掩饰的关切,“辰,还好么?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轻轻地摇了一下头,又点头看着殇手里的面具,示意他把面具给我。
“等一下哟~”我从来都没想过,殇的语气竟也会有如此轻佻的时候。
不等我作出反应,殇已经重新坐回床边,一手拿着我先前戴的白色面具,一手拿着他教我画符的时候用过的朱砂笔,在面具上细细地画着什么纹理,边画边说:“我看你房间里还有之前用剩下的朱砂,便一起拿过来了,你的面具太单调了,我为它添上几笔你一定不会介意的,对么......”
我是不会介意,可是哪有问别人会不会介意,还用陈述句的语气,面对现在有些霸道的殇,我有些无奈地轻笑着摇了摇头。
不一会儿殇就画好了,可是他偏偏不给我看画的是什么图样,就直接给我戴上了面具,还说想要知道我画了什么上去,那就赶紧痊愈起来,自己拿下来看。
我多少也体会到他的良苦用心了,面具上画了什么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利用世人固有的好奇心,来让我有个赶紧痊愈的念想,我笑着看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柔活泼的殇,真的希望他能一直这样下去,哪怕是他的温柔活泼不是为了我......
“辰,有件事情,你一定要答应我。”殇说这话时神色凝重,早就没有了刚才的轻佻。
看着殇这幅神色,应该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我乖巧地点了一下头,我想不管是什么要求,只要是殇提出来的,我都不会拒绝。
“以后每个月的十五号......都不要,不要来找我......”殇的语气有些犹豫,表情却满是阴霾。
我心下一凛,整颗心都开始抽痛起来,十五号,那天晚上也是十五号吧,殇是觉得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实在是恶心无比、不堪回首吧,原本他之前就因为我的不正常取向而疏远我,现在面对着已然成为他的人的我,肯定是更加深恶痛绝了,只是现在的我却因他身负重伤,他不好对我不管不顾,才救我、照顾我、对我温柔......
可是他却难以自抑地深深憎恨起了那个发生了一切不该发生的日子,所以才让我在那一天不要再出现在他的面前,何必呢?殇......其实只要你说一句真的讨厌我,不只是在每月的十五号,我可以永远在你面前消失的......
我挣扎着起身,张张嘴想把心中想的说出来,却感觉到喉咙里有什么腥甜的东西涌上来了,来不及合上嘴,涌上来的血液就被我吐了出来,殇轻轻拍拍我的肩膀,给我顺气。
随后眼前再次黑了,我什么都看不到了,只是听到殇说让我好好休息,之后又扶我躺下,意识也逐渐游离涣散起来......
“殇哥哥,你非要这么做不可吗?”这是......莫雪柔?她怎么在这?
“雪柔,帮帮我,好吗?”殇要让她做什么?把我带走去他家乡疗伤么?
虽然清醒过来了,但是我依旧装着熟睡的模样,我想知道他们在谈什么,我想知道殇究竟是怎么想的。
“殇哥哥,你不会不知道血魄咒是什么吧?你竟然用了血魄咒救他,不会只是单纯得想把他救回来吧?”血魄咒?这是什么?殇不是说用的是血汐术么?
“是,我就是单纯的只想把他救回来。”殇的语气很坚定。
“那你可以用血汐术啊!用你的血去补他失掉的血,也好过用血魄咒为他续命啊......”莫雪柔的语气突然变得很激动,说着说着又恢复了柔软。
“你以为我没有用过吗?血巫之术唯一可以救人的血汐术,我早就在清醒过来的那一刻为辰续血了,可是血汐术只能把他失的血补回来,以他当时的身体状况,用血魔的戾气之血去为他补血,无异于间接的要了他的命!”殇的语气也激动起来,血魔么?原来殇早就已经入为血魔了......
“所以你就用了血魄咒?将你一半的血魔之魄分给他?就为了他能接受你的血?就为了给他续命?”莫雪柔连发四问,听她的语气似乎非常生气。
“是。”殇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却让我心中一暖,虽然不知道这血魔之魄是什么,想来是十分重要的东西。
“殇哥哥,你知道血魔之魄之所以可以一分为二,就是因为像你这样一出生就拥有血瞳的血魔百年难遇,长老们为了不让血魔禁术失传,才合力研发出血魄咒这种血巫术,为的就是在修习血禁术的弟子中挑出上佳人选,继承上任血魔的血魔之魄,成为下一任血魔,让血魔禁术得以长久得延续下去......”
“不用你说,这些我比你清楚。”殇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好,我不说那些,就说你让我把幻辰体内的血魔之魄驱赶出去这件事,你用血魄咒为他续血,他体内现在已经有了一半的血魔之魄,再加上之前他与你换血,你又用你的血魔血给他续命,只怕现在他体内的血魔之血比你体内的还要多,而且血魔之血的离体,自带着血魔的修为一起流到幻辰的体内,幻辰虽然不是天生血瞳,可是这阴阳目却也是修习巫术的上佳人选,假以时日,他的修为必定不可限量,若能为我们莫家所用......”莫雪柔有些歇斯底里,照她这么说,我也算是半个血魔了?也算是和殇一类的人了......
“你别忘了,他不姓莫。”殇斩钉截铁地打断莫雪柔。
“他是不是我们莫家的人,还不是殇哥哥你一句话的事,以他的资质和现在的状况,想来连长老都不会反对的......”莫雪柔不依不饶地说着。
“雪柔,你是我的堂妹,所以我由着你没规矩,可是你别忘了,你也是莫家族长最信任的白巫师......”殇的语气很轻柔,就像和煦的春风,可是却暗藏锋芒,莫家族长,不过弱冠之年的殇居然是他们家族的族长......
“砰——”身体接触地板的声音,“雪柔不敢僭越,只是雪柔才疏学浅,不懂得将血魔之魄驱散的法子......”莫雪柔的声音很卑微,却带着股傲气。
“雪柔!你有几斤几两我清楚得很,算当哥哥的求你了......”我偷偷把眼睛睁开一道小缝,看到殇把跪在地上的莫雪柔扶了起来。
“殇哥哥......那一半血魔之魄没有办法再回到你的身体里了,若殇哥哥执意如此,以后便只有剩下一半血魄和不到一半的血魔之血了,而且驱散另一半血魄的时候,殇哥哥会受到噬魂夺魄之痛的......”莫雪柔的声音虽然绵软,却不忘了再劝一劝殇。
“我就知道雪柔你有办法,快去救救辰吧......”殇笑得温柔,好像之前满脸阴霾的并不是他一样。
“唉,罢了,罢了......”莫雪柔摇了摇头,径直向我走来......
“殇,如果我愿意呢?愿意和你一样成为血魔,为你们莫家效力......”从我知道他们为什么争执开始,我就已经做好决定了,我愿意,愿意变得和殇一样,起码我可以真正的了解殇,而殇也不用受什么噬魂夺魄之苦。
“辰?“殇喃喃地唤了一声我的名字,“你是认真的么?”
“是,我是认真的,殇。”我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有些惊讶地发现身上并没有那么疼了,而且也有力气说话了。
“辰,你可知道,成为血魔可不是件好事......”殇语重心长地想要劝我。
“可是殇就是啊,我想要和殇一样,就像昔日我想和殇一样成为护法那样......”我轻笑着对殇说着我的决心。
“既然如此,雪柔,你先给辰疗伤吧......”殇有些无奈得说着,不曾想莫雪柔竟扑哧一笑。
“殇哥哥,你这是关心则乱么?”莫雪柔轻佻得说着,我却只能苦笑,他的心?我何曾走进过......
“雪柔!胡诌些什么呢,越发没规矩了!”即便是有自知之明,听到殇这样反驳莫雪柔说的话的时候,我的心还是抽痛了一下。
“本来就是嘛,殇哥哥,你难道忘了我来这的第一件事,就是被你拖来给幻辰疗伤......”说罢,莫雪柔还调皮地对我眨了眨眼睛,我轻轻一笑,算是回应了。
但是我更关心的显然是殇的反应,当我看到他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上居然泛起了一点红晕的时候,心里某个深处也跟着温柔地化开了......
“咦?殇哥哥,你的脸怎么红了?”莫雪柔依旧不依不饶。
殇直接起身把她往外推,“好了,好了,救完人了,就赶紧回去做任务......”
“等一下么!”莫雪柔抗议地喊着,“救完人了殇哥哥就要赶我走,昨天晚上是谁火急火燎地让我马上来找你,‘雪柔!雪柔!莫雪柔!’那一声声叫得,赶上叫魂了,平常怎么不见你那么着急喊我......”
我被她学殇的声音逗得一乐,随即心底漫上浓浓的幸福感,原来殇也是在乎我的啊......
“还说!在莫家寨把你憋坏了?来我这叽叽喳喳个不停,走走走走走......”难得见殇语速这么快,一边说着,一边提起莫雪柔就要扔出去。
“等一下!”莫雪柔故技重施地喊着。
“用过了。”殇淡淡地说着,然后作势就要把莫雪柔从窗户扔出去。
“别别别,殇哥哥,我来找你还有长老交给我的重要任务!”莫雪柔语速飞快,一脸真诚地看着殇。
“你把你殇哥哥我当成智障了么?这么长时间不提,偏偏这个时候说长老有事找我?”殇一脸不屑,已经顺着窗户把莫雪柔送到了窗外,只是胳膊依然拎着她。
“是真的!长老让我来给你送血玉!”莫雪柔一见殇要松手了,赶紧和盘托出。
“噢?血玉么?”殇还是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松开了手,最后只留下拇指和食指拎着莫雪柔,吓得莫雪柔嗷嗷地一个劲尖叫。
“别叫了!自己看看地下!从门进来!”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把手松开了。
“啊......”窗外传来莫雪柔恍然大悟的声音,窗户到地下的高度不过三尺,就算是不懂功夫的人也摔不着,紧接着门被愤怒的莫雪柔一把推开,然后像怨妇一般得碎碎念起来,“殇哥哥!你还当我是你妹妹吗?从小我就恐高,你是知道的,你还这么吓唬我!”
“就因为把你当亲妹妹,才想着帮你克服恐惧,也好让你有点出息,学点别的巫术,知道的说你是白巫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医师呢.....”我在一旁乐得看着这兄妹俩斗嘴,怎么以前没发现殇的嘴皮子这么厉害呢......
莫雪柔扁了扁嘴,把从怀里取出来的一个方形的梓木匣子扔给殇,“就知道你看不起我们白巫师,好了,好了,东西送到了,本巫师告退!”
听着莫雪柔咬牙切齿的语气,我心里觉得好笑,这个莫雪柔还说挺可爱的。
“好啦!雪柔,别生气了......”殇伸手拉住了扭头就走的莫雪柔。
莫雪柔面带期待地看着殇,却不想被殇的下一句话气得半死——只见殇庄重地看着莫雪柔,缓缓地说:“长老还有什么交代么?”
莫雪柔把长老交代的话跟着殇交代了一遍后,就被他无良的殇哥哥扔了出去,没错,就是扔了出去......
原来这块通体血红的小小血玉大有来头,竟是在莫家的禁地血池中提炼出来的,血池是历代血魔的葬身之处,血魔死后尸体化为一滩血水,历代血魔的血水便组成了血泉,将主阴的玉环放置在血泉的泉眼处,待玉环吸干了整个血泉,血玉便孕育出来了,血玉吸收历代血魔之血,是戾煞至极之物,以戾制戾,是巫幻之术的克星,更是足以克制血魔的魔性......
至此我也开始真正接触血魔禁术,当然依旧是由殇教我,血魔禁术是血禁术的更近一层,唯有流有血魔之血之人才可修炼。
“血魔禁术——无情之人无上法,有情之人断肠书。非屠戮千里者不可为,非无情无义者不可为。月圆之时,以皓月之华锻其体,以元阴之血炼其神。圆月当空,万物凋零。尸山血海,唯我独生......”听着殇庄重地念起了血魔禁术的咒语,我心里传来阵阵抽痛,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天晚上殇的失控,那天是十五,月圆之夜,血魔需要在月圆之夜取元阴之血修炼,而那天殇不知怎的竟然喝醉了,虽然没有在皓月下修炼,但是受到月光的蛊惑,血魔的魔性依然发作了,猛然惊醒的殇难以自抑地渴望鲜血,就像每个月圆之夜一样,把我当成了他的元阴祭品......
“殇......一定要通过那种方式取元阴之血吗?”我虽已经知道了大概,却还是开口询问。
殇看了我一眼,缓缓开口,“唯有阴阳相融后,吸干元阴之血方可提升血魔修为......”
虽然早就猜到了,可是听他亲口承认,心脏还是忍不住地抽痛,以殇现在的年纪,从小修习血禁术,十几岁开始进而修习血魔禁术,多少个月圆月缺了,他肯定吸了很多元阴之血吧,虽然我没有资格,可我还是好介意,好介意......
定了定心神,我开口道:“殇......对不起......我不能修习血魔禁术......”你虽然不可能只属于我,但是我依然愿意只属于你......
殇看到我这幅神情只是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不愿意便罢了......”
“殇......教我血禁术吧......”我觉得气氛有些尴尬,随口转移了话题。
“好。”殇的回答依旧那么简短,我有点想念能治愈冰山的莫雪柔了。
殇教得认真,我学得更认真,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在兵营里的那段日子,只不过彼此的心境都不同了,我们之间也有了第一次分歧,血禁术每次修习都需要大量的新鲜血液,殇希望我吸食人血来补血,而我坚持食用阿胶一类的药物补血,殇说服不了我,只好与我轮流用鲜血作修习血禁术的祭品。
时间好像静止了一般,没有喧闹,没有恼人的慕容淩汐来打扰,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我和殇,而我与殇的关系也恢复到了在军营那段日子里的亲昵与和谐,能与殇一直这样,没有隔阂与疏远也挺好的,后来我才知道我们身处时间结界中,无论我们之间度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外界的时间依旧是十六日的那天清晨,怪不得我觉得时间是静止的,怪不得莫雪柔那样大声的尖叫都没有引来人......
我与殇在时间结界中度过了三个月的时光,这段日子我过得很惬意很安心,对于血禁术的修习也大有长进,学完了最后一天殇教我的曼华杀后,我右眼眼角处最初的灰白色咒纹已经变为了和殇一样的血红色,我有些欣喜,我们又一样了呢......
然而时间结界不可能一直持续,我学会曼华杀后,殇就把结界撤掉了,看着窗外晨光熹微,一切只不过才过了一天时间而已,我这样告诫着自己,希望自己不要出现时间错乱的感觉,然而令我无比开心的还是慕容淩汐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来烦我,也没有来纠缠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