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负褪去所有衣物,跳进木桶,水温略烫,淤青的地方隐隐作痛,不过没多久,这种痛感就被另外一种奇异的感觉所掩盖。
淡青色的水雾顺着毛孔丝丝缕缕地渗入冯负的身体,脚底涌泉穴像钉进一根铁钉般,痛到无法呼吸,泥丸宫内,“噼里啪啦”,犹如下了场雨。
怎么会?冯负疑云刚起,立时明白过来,这不是普通的洗澡水,而是灵泉,高浓度的灵泉!
要知道像灵泉灵溪这样含有大量水力与灵气的地方,乃是一个帝国的命脉,是各大巨头不惜一切代价争抢的重要资源,掌控了这些地方,就等于掌握了财富。
冯负不知道这桶高浓度灵泉水遗飘飘从哪里弄来的,当然也没工夫知道,因为此时那淡青色的液体已经加快速度,暴涌而入,在他皮肤周遭,形成了大量的水漩。
泥丸宫内,满了又满,冯负清晰地感觉到水力的激增,很长时间没能突破的腹部大关一下子冲开,缓缓往上升着。
要炸开的感觉,从头顶开始,身体一寸寸得麻木,如遭雷击,背后的脊柱仿佛有人在用刀子狠狠地切割,饶是以冯负的承受力,也禁不住发出一声声嘶吼,像一个发怒的猛兽。
“啊——”
在门外听着儿子痛苦地吼叫,遗飘飘泪流满面,她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们的踪迹已然暴露,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成长,那些人,哪怕自己死在他们面前,恐怕也不能消弭他们的怒火。
头皮被剥裂开来,水银灌入,皮肤与肉体,渐渐脱离、断了联系,冯负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漆黑一片,像是堕入了无边的黑暗。
他唯一所能做的,只是不停地念叨着一个名字,秋芍!
那个他深爱过的女人,也是伤他最深的女人。
他要活着,有一天,站到她的面前,狠狠给她一巴掌,因为,这是她欠自己的,也是欠妖精的。
模糊的意识中煎熬了不知多久,眼前忽然一亮,就像走尽了一条幽暗的隧道,看到了充满希望的光明。
他看到,自己爬了出来,从一个人的身体里,那个人,面目狰狞,神情麻木,背后一条长长的裂缝,他恍惚地知道,这个人,就是不久前的自己。
他看到,母亲冲进来,捧着自己的脸庞,满脸的泪水,嘴巴一张一合,仿佛在大声地呼喊,可他什么也听不到,想要替母亲拭去泪水,却怎么也抬不起手臂,终于,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不知睡了多久,冯负醒来,遗飘飘坐在床头,慈爱地看着他,冯负问道:“娘亲,我是……失败了麽?”
遗飘飘柔和地笑了笑道:“我的负儿有着顽强的毅力,并且一直坚持到了最后,又怎么会失败呢?”
“那这么说,我成功了?”
冯负大喜,腾地一下坐起,随即感觉到身子的绵软,一头倒了下去。
遗飘飘被他吓了一跳,嗔道:“别乱动,好好休养身体。”
“娘,我睡了几天?”
“三天,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让小豹帮你请假了。”
待遗飘飘去后,冯负不经意看到手臂,表面肌肤氤氲着一层淡绿的微光,摸了摸,细腻柔滑,像新生婴儿的脸蛋那般莹润,掀开被子,不仅手臂,身体到处都是如此,暗暗惊奇。
昏迷前的画面浮现在眼前,难道说,自己真的蜕了层皮?他幼时和奶奶在乡下生活,了解知了的一些习性,也曾观察过它们脱壳羽化的过程,却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会亲身经历一遍这涅槃般的挣扎。
审视一遍自己的身体,不禁大吃了一惊,水力不仅突破了腹部,更是跨过胸膛,直接涨到了喉咙,诧异良久,暗道:“想来不用多久,我就能踏进泉境,成为一名属师了吧!”
想到那天像一条丧家之犬般被众人殴打,几无还手之力,顿时攥紧了拳头。看来,炎凉的世态之下,实力,才是最重要的啊!
在床上静养了五天,冯负能够下床行走。这日下起了初雪,冯负求着母亲教他使用金蝉脱壳这项几乎是拿命换来的本命属技,遗飘飘本想让他接着养几天再说,可拗他不过,只好应了。
堂前白地,覆了薄薄的一层雪,穿着棉袄的少年闭着眼静静地站立,突然他睁开眼眸,两只手放在胸前,快速地变动出一个手印,喝道:“动!”
少年的身子顿时僵硬,甚至眼珠都不再转动,他的面前,凭空出现了一个另一个少年,仔细一看,两人竟生得一模一样。
这个刚刚出现的少年,看着离自己不过一尺的少年,轻吹了口气,那僵硬着的少年方随风化作一缕轻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哈哈,好玩,娘,这个金蝉脱壳可比腹极九重音好玩多啦!”少年冲门前站着的美妇拍手大叫。
“好好好,负儿真棒,这么快就学会了,不过水力也消耗的差不多了,快进屋去,小心着凉!”
……
夜晚,冯负起夜,到外面墙角撒了一泡尿,外面正下着大雪,寒风瑟瑟,几片雪花被风吹着飘进了冯负的脖子,他不自觉哆嗦了几下身子,连忙提了裤子,裹紧睡衣,奔进堂屋。
刚上了门栓,正要回房,突然听到一个极低的声响,竖耳听了一阵,是母亲房里传来的,好像是……哭声!
当下点了一根蜡烛,走进遗飘飘身边,问道:“娘亲,您怎么了?”
遗飘飘忙拭了泪,笑道:“没什么,只是做了个噩梦,乖,快回去睡觉。”
冯负看她哭肿的眼圈,道:“又想爹爹了吗?”
在过去十几年的记忆里,冯负不止一次地看到过母亲在深夜哭泣,只是那时候他还小,遗飘飘并不避讳,直接抱着他哭,口里不断重复着一个名字:“延希……”
看着冯负小小的脸庞,隐约有着他爹当年的神采,遗飘飘终于忍耐不住,一把将他抱在怀里,放声大哭。
冯负亦有所感,鼻子微酸,暗想:“冯延希要是知道有个女人在他死后,独吞所有的辛酸,忍耐多年的寂寞,整日对他念念不忘,也该瞑目了。”问道:“娘,爹爹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遗飘飘渐渐止了哭声,目光变得柔和,沉默了良久,道:“你爹啊,他可是个很霸道的人呢,他绝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到自己所爱的人,哪怕为之付出惨重的代价……”说到这里,似乎陷入回忆,久久无言。
鸡鸣阵阵,遗飘飘醒过神来,端详着冯负有些稚嫩的小脸,道:“孩子,今天该去学校了,记住娘的话,将来无论会面临怎样的波折,一定要像你爹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哪天娶了媳妇,要好好地对人家,然后生个娃娃,把老冯家的香火给延续下去……”
遗飘飘的声音有些哽咽,在床底下取出一个长靴,给儿子套在脚上,从破旧的箱子里拿出一件新缝的黑袄,亲手给冯负穿了,一个个扣子扣好,又翻出一件草笠,给他戴上,深情地望着他清澈的眼眸,挥了挥手,笑道:“去吧!”
冯负看着母亲苍白的脸色道:“娘,那我走咯!”
遗飘飘站在门口,呆呆地望着冯负幼小的身影在雪地里渐行渐远,不时地回头朝自己用力地挥几下小手,任凭刺骨的寒风灌进襟袍。
泪水,无声地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