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大杂院。
安大荃载着安小芸风驰电掣一般回到家里,一打开门就把她扔了进去,随后利落地锁门。
餐桌后的叶嘉站了起来,怔怔地看着安小芸。餐桌上摆着四五盘精致的菜肴,还有一瓶红酒,两个玻璃酒杯。
安大荃一见是她,忙道:“你等很久了?”忽然顿了一顿,狐疑地说:“你脸色这么差?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吗?”
叶嘉一笑:“没什么,急性肠胃炎,吃坏了东西而已。”说着眼光朝安小芸瞟了过去。
安小芸却仿佛没有看见她,甩一甩头发,径直穿过客厅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取了一罐可乐。“噗嗤”一声拉开罐口,仰起脖子一口气把饮料喝去半瓶,紧接着打出一个响亮的饱嗝。
这声饱嗝把叶嘉惊呆了。安小芸为什么像个没事人一样,面对自己,难道她没有任何话要说吗?
安大荃看着餐桌上的菜肴,因为出锅后时间太长而色泽灰暗,一旁的蜡烛早已燃尽,只剩蜡油如泪花点点。忙活了一个下午,专为了等候夜晚的二人时光,现在看起来这烛光晚餐是那么不合时宜。他端起菜走进厨房:“菜都凉了,我去热一下,凑合吃吧。”
客厅里只剩下两个人,空气温度持续下降,直至冰点。叶嘉走到安小芸面前,直视她的双眼:“看到我好好地站在这里,而不是躺在太平间,你就一点也不惊讶吗?”
安小芸喝着剩下的半瓶饮料,慢条斯理的样子更让叶嘉确定,下毒的人一定是她。
她含笑看着叶嘉,眼神之中满是嘲弄:“你以为这样,我们之间的账就一笔勾销了?”
叶嘉虚弱地坐在椅子上,她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此时只感到胃部一阵接一阵恶心,她有气无力地说:“那你还想怎么样?”
安小芸抬起手臂,轻轻撩一把叶嘉鬓边的碎发。指尖触及皮肤,叶嘉感到脸侧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下意识地歪头,躲过安小芸的手指,引来她的一声低笑:“这么怕我?”她依旧是嘲弄的口吻,其间似乎又多了一丝阴冷。
叶嘉愣愣地看着她道:“不是怕,是陌生。”
安小芸不屑一顾地冷笑,她何尝不知呢?每天照一照镜子,她就能对这个词的体会更深一层。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更何况他人?然而,她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至少能让她在自己认定的路上越走越远。
叶嘉看着她清冷的面孔,自嘲道:“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会原谅我?”
安小芸没有说话,举起剩下的饮料咕咚咕咚喝个干净。
客厅里静谧得如同一个冰窟。
叶嘉的手机响起来,是警察卢勇。她反身进屋并关上了房门,听到屋外没有动静,她才开口道:“我要见你。有重大线索。”
卢勇从电话传来的声音极其疲惫:“我在外地追捕逃犯,短时间内回不来。先在电话里说吧!”
“这……安全吗?”叶嘉听了听门外的安小芸。
“说吧。”
“我追查了一个多月,终于查到他们利用酒吧走账洗钱的直接证据。上月11号酒吧进了一批酒价格是1220万,可是不到三天就转手卖给了一家经销贸易公司,出售价格只有220万。那个公司很陌生,从没有业务往来,但是注册资料、销售合同一切手续俱全,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直到昨天,我发现公司往来账上出现了一笔几千元的手续费,追查之下才发现,酒吧利用自己的销售渠道替那个贸易公司卖掉了那批酒,出售价格仍然是1220万,这几千元是代销那一批酒获得的手续费。”
电话里很安静,传出沙沙沙的声音,似乎是卢勇在纸上记下了时间、价格等重要信息。“也就是说,那批酒买进卖出闹腾半天,而那个贸易公司除了从账上提走1000万,其他什么事情都没有做。”
叶嘉越说越兴奋:“这就是可疑的地方!我猜顺着那家公司的账户往下查,一定能查到雷奎贩毒集团的上家。雷奎从他那里进货,这1000万实际上是付出的毒资。”她眼里泛出光彩,好像雷奎已经成为了阶下囚。而把他送进监狱的人正是自己,一想到这一点她就想忍不住要为自己大声喝彩。
卢勇却一如既往地淡定:“这个账户里的钱已经被洗白了,因为这一笔买卖的所有手续都合法。那家贸易公司虽然以220万价格买到1220万的酒,但是最多被控不正当竞争而已。”
“那怎么办?”叶嘉对卢勇的淡定非常不满,这么重要的线索已经提供了,自己出色地完成了任务,接下来就看他的了,可他却表现出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现在的任务是继续监控。”卢勇说道。
“我还要做到什么时候?!”叶嘉激动起来,“我爸还欠着他们高利贷,要不是为了你,我根本不想跟他们有任何瓜葛,恨不得躲到天涯海角去。如今我提供了线索,可是你不去逮住他,还要我继续做下去,我办不到!”
她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不提防门外伏着的安小芸把一切都听了去。
卢勇没有回避她的责难,坦诚道:“我知道这很危险。但是以目前的证据来看,只能伤他几根汗毛,说不定他出来以后再找你算账。我要的是斩草除根,你懂吗?”
叶嘉丧气地坐在床沿上。
安大荃从厨房出来,看见安小芸站在叶嘉门外,便说:“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没什么。”安小芸从他手里接过菜肴,“正好肚子饿,我自己回屋吃了。”
“小芸。”安大荃叫住她,可是欲言又止,只得说:“好好睡一觉。明天我想跟你谈谈。”在酒吧看到安小芸坐在尖头身上的时候,安大荃所受到的冲击之强大,已经在心里烙下了深深的印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将寒冰融化更不能急于求成。直觉告诉他,要先把安小芸稳住,逐渐使她回归正常的生活,才能让她打开心扉。
安小芸目光躲闪,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低头“嗯”了一声,逃也似的回了房间。
叶嘉打开房门出来,看到安大荃露出受伤的拳头,那是跟尖头手下的小弟打架的时候留下的。
她刚要捧起他的手来看,却弄疼了他受伤的右臂,连忙起身找来酒精纱布等物,仔细给他清理伤口。“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把她带回来的?”
安大荃便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这么说,你加入了雷奎那一伙人?可是警察已经盯上他,你这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叶嘉不免心生忧虑。
“只是权宜之计。”安大荃既安慰她又安慰自己。虽然如此,可是眉宇之间还是笼上了一层深重的阴云,毕竟这不是上大学,挂科了还能退学那么容易。
叶嘉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他的前额眉头,叹道:“都是阴差阳错。”
她的手柔若无骨,掌心带着一丝湿润的潮气,像是春天的田野泥土之下吐露的气息。他抓住那只手,气息便萦绕在鼻端久久没有散去。
她把另一只手也放了上去,两只纤细的小手交握在一起,刚刚能够包住一只粗黑的大手。
但她觉得手心里忽然多了一个东西,摊开一看,是一个破损的小锦盒。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本来打算今晚给你的,可是在夜总会打架的时候不小心给弄破了。”
她打开锦盒,里面立着一枚精巧的银戒指。
安大荃的心头惴惴不安,对于见惯珍贵珠宝奢侈品的叶嘉来说,这枚不值钱的银戒指确实不那么令人惊喜。他只得老实承认:“带钻石的那种我买不起,只好……你不会不喜欢吧?”
她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小心取出戒指,顺顺当当地戴在了手指上,展示给他看。
安大荃难掩内心兴奋,一把抱住她:“这么说你同意了?”
叶嘉挣开他的手臂,重新把手掌伸到他眼前,一本正经道:“同意什么?我只是要让你看看,太大了,看见没?”
果然,戒指套在最粗的中指上依然大了一圈,随时都有可能滑落。
她把戒指放回锦盒:“给女人买的贴身物品,不论是戒指还是内衣,都要请本人试过才行,绝对不可以自作主张,明白了吗?还有,你刚才是在求婚吗?请问你有没有带上鲜花、气球、香槟,以及三百字以上的情话?没有的话,请你回去好好准备。”
安大荃讪讪地拿回锦盒,丧气地嘟囔道:“我一辈子也说不出那么多情话。”
“那你就一辈子别求婚了。”紧接着她从安大荃手里抢回锦盒:“还有,送出的东西有收回的道理吗?从小老师是怎么教你的?”
他不甘心道:“既然你不同意,干嘛要收下戒指?”
“在我看来,戒指跟一块蛋糕一样都是礼物,我为什么不能收?”她把锦盒放进了自己的包里。
他无可奈何,跟叶嘉辩论他毫无疑问是赢不了的。
忽然,安小芸的房间里传出沉闷的一声响。
安大荃心里一惊,慌忙上前推门,门从里面反锁了。“小芸!开门!你在里面吗?”可是里面毫无动静。
“把门撞开!”叶嘉喊道。
安大荃退后一步,朝着门锁的位置狠狠踹了一脚,门应声而开,里面空无一人,只有窗户大开,在风中摇摇晃晃。
他们住的房子是低矮的旧式楼房,虽在二楼,离地面却只有不到两米,中间还有一楼窗台可以作为踏板,因此从这里跳下去会毫发无伤。
“我怎么忘了锁窗户,唉!”安大荃猛拍脑袋,窗外夜色重重,安小芸早已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