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
叶亨达在镜中久久端详自己的领带和西装。
叶嘉背靠门框笑道:“呦,老爸您这是要去相亲吗?”
“老头子了!”叶亨达摇头笑道,“相什么亲?!”
“那你打扮这么帅干吗?”
“你这孩子!今儿不是安大荃要来吗?”
“哦!看来老丈人有些小紧张啊!生怕穿得不够得体是吧?”叶嘉嘻嘻笑道,忽然话锋一转,“可是你这么一打扮,把未来女婿的风头都盖过了怎么办?”
“不会吧?”叶亨达一愣。
叶嘉一本正经地点头。
叶亨达为难地看了看身上的服饰,扯下领带:“那这个就不要了吧,太花哨!”
“不行。这是我上周刚刚送你的,戴着它。”
“嗯,那就换件外套吧,不穿西装了。其实好一阵子没有穿西装,我也有些不大习惯。”
“也不行,你的外套都是地摊货一点档次都没有,今天穿不适合。”
“那怎么办?”
叶嘉打开衣柜一件件翻看,发现父亲的衣服少得可怜,共有三件衬衫,一件夹克,一件西装,一件羽绒服而已。裤子则只有两条,一厚一薄,要是极冷或极热的时候,换洗下来的裤子必须马上晒干,否则第二天就会没的穿。
“爸!你就这么几件衣服吗?!”她叫起来,“明天我带你去商场。”
叶亨达笑道:“今时不同往日,衣服少些就少些无所谓,反而少了很多选择上的烦恼,比如今天,这身西装我穿也得穿,不穿也得穿,这么一来心里便不乱。不像从前,有一整个衣橱的西装可以选择,但还是会为了某个生意场合的着装伤脑筋。”
“我爸现在很有些哲人风范,看来你接近开悟的境界了。”叶嘉笑着走进来,她穿着围裙,袖子卷在胳膊上,给叶亨达拉了拉肩膀和袖口,帮他穿得齐整一些。
叶亨达忽然闻到一股异味:“嘉嘉,你在煮什么?”
“糟糕!”叶嘉忽然一吐舌头,飞速返回厨房熄灭灶火。
“牛蛙糊锅了?”叶亨达跟过来一看,锅里黑乎乎的不知是什么东西。
叶嘉用锅铲拨弄一番胶状的食物,愁眉苦脸地问:“爸,怎么办?”
叶亨达清点了一下冰箱里的物品:“牛蛙没有了,只剩下栗子。看来要红烧栗子了。”
“这算什么菜啊?”叶嘉看了看冰箱,不觉气馁:“可是也没有其他材料了。”
叶亨达卷起袖子:“还是我来炒吧!”
“不!”叶嘉连忙制止,“爸,我长大以后就没吃过你炒的菜,真的我很喜欢吃。可是你不把手艺教给我怎么行呢?就让我试试吧!”
她一边炒菜一边给安大荃打电话:“出发了没有?”
安大荃穿一身崭新笔挺的西装,把两瓶白酒提上摩托车,一边发动引擎,一边说:“刚准备出发。你那边什么声音?”
“我在炒菜啊!”
“你?行不行啊?放那里我来吧。”
“不好不好!今天你吃现成。”叶嘉看着锅里的栗子,“别嫌弃就成了。”
“嫌弃?那我还想不想活了?”安大荃笑道。“呦,我有一个电话进来。”
叶嘉刚想问:“谁的电话?男的女的?”对方就挂了。她撇撇嘴,心想一会儿再问个明白。
安大荃倒松了一口气,幸亏没叫她问出口,其实电话是阿四打来的。“大荃,赶紧到卖鱼路口,我一会儿去接你。”
没说什么事,也没说什么时候结束,电话那边就挂断了。阿四是雷奎的心腹,他的话就是雷奎的话。他不说,就表示雷奎不让他说。
安大荃想了一想,决定先去卖鱼路口,他的打算是先问问清楚,然后走一步看一步。
他刚到路口,一辆摩托车风驰电掣而来,一阵刺耳的急刹声伴随轮胎上的青烟一同腾起,阿四保持着急行的躬身姿态,对安大荃大喊道:“上车!”
“去哪儿?”安大荃刚开口说不了几个字,就被阿四打断:“少废话,快上车!”
“可是我……”安大荃犹豫不决。
“你他妈上不上?!”阿四在头盔下的三角眼竖立起来。
安大荃只得跨上他的车。
一路无话。实际上无论他俩说什么对方都听不见,因为满世界都是强烈的风声。
到了目的地,安大荃才知道,他们的弟兄去一个赌馆砸场子,据说对方老板不交进场费。原以为去十来个人足够,结果对方养的打手着实厉害,弟兄们伤了一大半,所以叫阿四和安大荃等人紧急赶去救援。
跟阿四一同到达的还有一辆面包车,大虫等人从车里跳下,分别抛给阿四和安大荃一根铁棍,这下他们从人数上占了压倒性优势。
一场混战从赌馆内打到赌馆外,从屋内打到马路上,打碎了周围商铺的玻璃、模特和家具,也打坏了路灯、路标、公交站牌等。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举着砍刀对着安大荃就砍,安大荃举起铁棍格开,专打对方的腿、胳膊等处,尽量避开头部等要害。少年吃了几棍,顿时红了眼,将一把砍刀耍得虎虎生风,安大荃竭力退让,直到背后靠上一堵墙。少年一刀砍在墙上,被他趁机扣住手腕,一把夺下砍刀。
少年被他往外一推跌坐在地上,以为这下完了,只要一刀落下就能要了自己小命,却见安大荃把刀扔得远远的,低声道:“还不快跑!警察就要来了。”少年看了看四周,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钻进一条小巷子跑了。
一个小时后,阿四载着安大荃回到卖鱼路,两人靠在摩托车边上默默抽烟。
阿四身上满是血污,他瞧了瞧安大荃,也好不到哪儿去,笑道:“这一身是新衣服?”
安大荃低头看了看,西装肩上腋下都裂开了口,白衬衫染了血迹和污泥,连最里面的背心都染透了。他无奈地点了点头。
“女朋友又要唠叨了吧?”阿四笑道,他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烂不堪,“我媳妇从来不给我买新衣服,都是旧衣服缝补一下就完事。她说买新的纯粹浪费。”
“完了!”安大荃忽然想起叶嘉和叶亨达还等着他,一看表,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再掏出手机,十几个未接电话,刚才混乱之中根本没听见铃声。
阿四伸长脖子看了看他的手机,以过来人的口吻说道:“女朋友的?回去认个错就得了。”
安大荃苦着脸:“恐怕没那么简单。”
阿四拍拍他的肩膀:“咱俩也算不打不相识,我心里挺敬重你的,所以今儿就毫无保留,透露你一个绝妙的法子,保管叫你女朋友立马闭嘴。”
“看见那没有?”他指了指马路对面的LV旗舰店,“买一个包送给她,认错都省了。”
“那如果她已经有很多个这样的包了呢?”安大荃说。
“当我没说。”阿四笑道。
此时叶嘉正握着电话,满脸焦虑地等待回音,终于在十几个电话之后接通了安大荃。“你去哪儿了?干嘛不接电话?”
安大荃说:“我在门外,你给我开一下门。”
叶嘉狠狠地瞪了房门一眼,好像那就是安大荃:“还知道来?!”
门刚打开,一束鲜花就从门缝里伸进来,刚好落在叶嘉手里。
“送给我的?迟到这么久,又送花,感觉就好像做了亏心事一样。”叶嘉喃喃自语,“不会交了其他女友吧?急着打消我的怀疑才费力讨好。”
“是大荃来了吗?快叫他进……”叶亨达连忙伸手打开门,朝门外说了半句话,另外半句噎在喉咙里。
门外站着的安大荃,****上身,什么都没有穿。
叶嘉这才看到他,惊讶得合不上嘴。安大荃僵硬地戳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还是叶亨达最先反应过来:“既然来了,那就进来吧。”
“是啊,还不快进来!我给你找一件老爸的衣服穿上。你以为左邻右舍见了好看啊?”叶嘉鄙弃地说。
进门后,安大荃喊了一声叔叔,结结巴巴地说:“今天是有不得已的事情,才这么失礼,这实在不是我的本意。”
“当然了。如果本意如此的话,你也不用来了。”叶嘉继续泼冷水。
“嘉嘉,大荃是客人。”叶亨达说道,“快带他去换件衣服。”
叶嘉找了一件衬衫给他,忽然在他手臂上发现了血迹:“这伤口不是已经好了吗?怎么又崩裂了?”
她双手抱肩,严肃地望着安大荃:“说,今天是不是打架了?衣服是怎么回事?”
安大荃只得把事情原委如实相告,叶嘉听了不免又是忧心忡忡,口中不断念叨:“真希望警察早日端掉雷奎一伙人,你就能早日脱身。”
外间叶亨达叫他们吃饭,二人连忙收拾妥当,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有说有笑地一起吃饭,三人倒也其乐融融。
送走安大荃,叶亨达关上门,面色忽然沉下来,从门后鞋柜里取出一件衣服,问叶嘉道:“这件衣服是谁的?”
衣服上有斑斑血迹,还有不少破损。叶嘉一惊:“这从哪儿来的?”
“我刚才去楼下倒垃圾,在垃圾桶里发现的。我看看大小,好像是安大荃的尺码。”叶亨达十分严肃地盯着叶嘉。
叶嘉一时没了主意,这件衣服八成就是安大荃扔下的,可是一旦承认,就要解释衣服上的血迹。她想要矢口否认,可是安大荃没有穿衣服,楼下就扔着一件衣服,两者之间没有联系谁信呢?她顿时暗骂安大荃蠢,为什么没把衣服丢远一点?
叶亨达说:“嘉嘉,别想骗我。爸爸这么多年商场上阅历,什么陷阱没见过?老老实实回答,这衣服是不是安大荃的?”他气势威严不容置疑。
叶嘉只得低下头小声道:“是他的。”便将安大荃如何加入雷奎一帮,如何替他们卖力的事情原原本本述说了一遍。
叶亨达一听,这还了得,自己被雷奎害得倾家荡产,女儿居然跟他手下的人处男女朋友?他心头火起,怒斥道:“这种人躲都躲不及,你还凑上去?万一雷奎发现了你和我,怎么办?”
这也是叶嘉心里担心的,但她还是替安大荃辩解道:“他不会让雷奎发现的,更不会去告密。你忘了,当初大荃还救过我一命呢。”
回想起往事,叶亨达感慨万千,这更加让他气愤:“这小子当初义正辞严叫我付工钱给民工,我心里还敬他几分骨气。没想到也是鸡鸣狗盗,江湖混混。”
“他怎么是鸡鸣狗盗?!”叶嘉也激动起来,“爸你不要这么说他!”
叶亨达说:“嘉嘉,我已经是个穷光蛋,还欠一屁股债,挺不起腰杆做人,没有办法再给你依靠了。所以你一定要擦亮眼睛,找一个将来能依靠的人。这个人不一定要有很多钱,但他一定要老实本分,能对你好。我宁愿他是个普通人,踏实工作给你一个安全的家。我绝不能看到你后半辈子一直活在提心吊胆之中。”
叶嘉黯然点头:“我知道,这些我都懂。可是爸,大荃他身不由己,我何尝不是呢?要是他现在立即就要远走天涯海角,我除了跟着他去,还能怎么样呢?我选择了他,不管面前的路多么危险,都要跟他一起要走下去。”
叶亨达见劝不动她,心里失望,不愿再多说,起身回房间休息。这一夜,父女二人相对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