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还好及时赶到!小辈的谋划还尚有几分可取,只是毕竟太年轻,对这力量也知之甚少!”一条黑影望着村口树枝上掌心相连的两个身影冷然说道。他斜倚在身后简陋的土墙上,满不在乎地任凭月光洒在自己身上。因为即使这星空之主的辉光也无法穿透他身上诡异的黑芒,那是他的力量,凌驾于世间的力量。
然而拥有这般力量的黑影却在这月夜中呆呆地望着树枝间那对柔情似水又满怀忧伤的身影。许久过去,直到树上的二人身形一展一同飘落在地他才全身一抖清醒过来。瞟了一眼月色下在落地后依然相牵的红发白裙后,浓浓的杀意从黑影处散发出来却又被他周身的风阻在其中。一团火红夹杂着黑芒在黑影手中亮起,缓缓地旋转着宛如魔心。
“想不到他们会抵抗挣扎到这种地步,若非我机警几乎被他们发现隐情。不过,我还可以……”黑影凝神将掌心光芒对准二人,呼吸渐渐粗重起来。只要他动动手指,哪怕只是指尖,眼前的二人便会坠入比方才的梦境更加可怕的地狱。可是……黑影的神色忽然恍惚起来,夜色中似乎有些闪耀着纯净光芒的东西滑过他眼前。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那段时光究竟被遗失在哪里?一滴冷汗由黑影额上滑下又被夜风拂去,黑影猛然惊觉,抬头四顾,村中小路上只余下无声的恬静,那二人早已回房去了。
缓缓吐出胸中浊气后,黑影狠狠合上右手。掌心红光在一声裂响后四散而去,随之而起的劲风将黑影无力的身体轻轻撞在土墙上。黑影顺势坐倒在地,无声地看着载满古今愁怨的月轮。一滴晶亮从眼中溢出,仿佛吸走了黑影心中所有苦痛,当它被大地无情吞入时,黑影脸上的神色也恢复了刚刚出现时的冷漠淡然。几声嘶哑阴森的苦笑后,黑影渐渐消失,留下了徘徊在夜空中的怆然。
歌声回荡,夜灯如花,虽说这里只是个无名小镇,但入夜后却也剩下几分热闹。据说这几日便是此地的庙会,不过祭拜的神颇为古怪,并非泥塑金身而仅仅是一个古朴诡异的无字牌位。即便对于身为阆风巅弟子且时常溜下山的玉凝来说,也是一件稀奇的事情。只是此时,要事在身的她却无缘置身于这份热闹之中。叶凡初功力全失,追兵又随时可能出现,这样关头,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开。然而星空之下,遥望远处的灿烂灯火实在是一件令人更感孤寂的事,坐在屋顶上的玉凝望了望脚下的灰暗又看了看远处的明亮,幽怨地叹口气。
“就这样坐在高处,看着远方的灯火如同尘世中的灵魂那般在暗色中沉沉浮浮……也算是一种乐趣吧?”玉凝喃喃自语,仿佛在安慰自己。夜风袭来,毫不留情地穿透薄薄紫纱,玉凝抚了抚双臂,连忙将衣衫紧了紧。然而寒意依旧,不仅有夜晚的清寒,还混杂着玉凝心中泛起的空落。扁了扁嘴,玉凝忽然抬脚重重向下跺去,几乎踏碎了屋顶的灰瓦。
“叶猪,只知道睡!”玉凝咬着嘴唇,只觉得寒气更浓,臂上的紫纱已被白皙的手指揉成一团,“本是恐你经历大变寤寐难眠才租下这院落,谁料你居然夜夜酣然入睡,倒是我日日伴星细语,遥望天明,我真是该……我……”一朵暗色突然划过玉凝眼前,仿佛家乡岩浆之上随热气无奈起伏的灰烬。她似乎想起了什么,陡然一怔,脸上原本灿烂的笑容渐渐消逝。踌躇片刻后她懒懒伸出手,木偶般接住了它。
“飞蛾?”看着趴伏在指尖的灰色生灵,玉凝浅浅一笑,随即又是轻轻叹息,“是与蝶相近的生命啊,只是一个黯淡一个绚烂,仅仅夜间飞翔和白日起舞的相异便引来全然不同的遭遇。古往今来,文人墨客对蝶的赞叹从未止歇,而你却几乎只能在角落中默默无闻,甚至遭人嫌恶……哎?”正幽幽感叹的玉凝猛然双眸一亮,脸上露出诡秘的笑容。记得赶路途中,叶凡初似乎对飞蛾唯恐避之不及。现在他竟然敢在自己无眠时若无其事地入睡,不如……玉凝露齿一笑,伸指一弹,飞蛾立刻被乳白色的光晕包围。虽有天命在此,但此次此地想必无妨。
“不要怕,我并不想伤害你,只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看着惊恐地扇动着翅膀的飞蛾,玉凝笑了笑,伸出手轻抚着光晕。见飞蛾渐渐安静下来,玉凝得意地扬起嘴角,露出满面奸诈,随即从房顶一跃而下飞落到在一扇窗边。
“睡得真香!”侧耳细听了片刻后,玉凝撇撇嘴,随即双眼闪闪地用手向着窗户一指,包裹着飞蛾的光晕立刻向叶凡初房中飘去。想象着叶凡初惊醒的样子,玉凝不由贼笑着咬住指尖。突然,一声惊叫由叶凡初房中传出,几乎有些凄厉,惊得玉凝浑身一抖。
“只是小小飞蛾,怎么会惊吓至此?!莫非我一时不慎让追兵闯了进去?”醒悟过来的玉凝心中一沉,破窗而入,飞身撞入叶凡初房中。她急急向床上看去,叶凡初果然已经不见踪影。屋内一切整齐有序,全然没有任何痕迹,难道叶凡初就这样在她眼下被无声无息地带走了?怎么可能!玉凝大惑不解地在房中徘徊着,正不知所措间忽然被一件温凉的东西绊倒。定睛细看时,只见一人紧贴在墙壁上,双目圆睁呆望着屋顶,满面惊恐却呼吸微弱,正是叶凡初!
“叶凡初,你怎么了?!”见此情景,玉凝心中一悚,摇晃着他急声唤道。然而叶凡初恍若未觉,睁大的双眸仿佛失去了灵魂般空洞,玉凝触手所及一片冰冷僵硬犹如死尸。
“怎么会这样?!即使是追兵也不该对他用这般毒招,这分明是想取他性命!”玉凝眼中燎过火般的焦急,她环视一遍四周,断定暗下杀手之人已然离开便重新转向叶凡初,咬咬牙合上双眼。乳白色的柔和光芒由她掌中泉水般涌出,瞬间便笼罩了叶凡初全身又缓缓钻进他体内,余辉甚至照亮了叶凡初的房间。
光芒中玉凝原本红润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垂在颊边的长发也被汗水浸透,如此情形下自然无法注意到房中的异动。而白光包围下的叶凡初,他脸上惊恐的神色虽然慢慢平复,但仍旧目光散乱,身体冰冷。因此房中二人皆未发现就在此时,一封看似无意间掉落在地的信无风自动,颤抖了几下后轻轻浮起,旋即如同一颗流星撞入墙壁。几行潦草的字在墙壁上一闪而逝,随之而来的是隐隐回荡在房中的冷笑声,暗哑阴沉,带着说不出的恨意和自负。
冷笑声响起时叶凡初似有所感,他呻吟一声艰难地睁开双眼。然而笑声却在他睁眼的刹那消失无踪,映入眼中的只有包裹他的白光和微微喘息的玉凝。看着玉凝渐渐不支的样子,叶凡初吃力地按住了玉凝仍在渗出白光的手,想要说话却剧咳连连,体内的寒意瞬间化作布满全身的汗滴。
“叶……”感到异样的玉凝惊喜地睁开眼睛,却在看清叶凡初已然无恙的瞬间转为满面怒容,哼了一声重重抽回手,“猪!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难道追兵当真如此凶狠又这般本领高强?”
“……梦魇,是梦魇。”叶凡初的身体随着玉凝将手抽回微微一倾,几乎摔倒,看得玉凝心惊肉跳。他边低声喃喃边不住地扫视着四周,似乎想要确定他已经从梦中逃出。
“梦?!”玉凝心中一气,正要出拳时却忽然想起了什么,神色古怪地凑到了叶凡初面前,满面怀疑地盯着他的双眼,“真的只是一个梦你便成了这般模样?莫非你隐瞒了什么事?”
“真的只是一个梦,很可怕的梦。”面对着猛然逼近的玉凝,叶凡初不由自主地向后靠去,低声说道。幽兰般的气息与吹弹可破的红润面颊透过鼻端和双瞳撞入心中,叶凡初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再次剧烈地跳动起来,然而尚未淡去的惴惴不安却时时压迫着朦胧的梦幻。充满血色却又落泪的玉凝幻影漂浮在充满温柔的心海之上,如同冰冷的刃悄悄切割着此刻连接着他和玉凝的因果。但眼前明明是现世,尽管、尽管那梦中的真实感几乎让他以为现世只是一场幻境。纷扰在胸中乱做一团,叶凡初不禁用手抚向心口,似乎这样可以让不受控制的心安静下来。然而,叶凡初的手在触及心口的刹那便微微一僵,而后瞬间清醒堕入现世的他垂下眼偷偷瞄向自己,一滴冷汗沿着裸露的胸口滑下。
“怎么了,突然之间冷汗连连?”看着叶凡初骤然泛起红晕的脸,玉凝稍稍撤回身体,居高临下地看向他,仿佛捉到了小贼正要行窃的手一般。叶凡初无言地瞟了跪坐在面前的玉凝一眼,抿着唇扫了眼自己,忽然目光一转,神情呆滞地看向玉凝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