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徙倚欲何依
南北山头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
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
日落狐狸眠冢上,夜归儿女笑灯前。
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宋·高菊卿《清明》
清明节,春季祭祖,仅祭善鬼、家鬼,或友人亡魂。
司徒依凤此际于山间修补房舍,以防雨漏,修补完后他还得应约去田间坟头作些法事。
经过风吹雨打,那些碑碣皆已塌陷的差不多了。身为村里唯一的道士,平时躬耕之余要做的事便是四处驱鬼除邪,时值清明,更不由忙了起来。
清明上坟,需先淫除杂草,并用新土堆坟加高加固,称为整修阴宅,一展子孙对先人之哀思。
妇女们则在门外放声大哭,阖村哀声连一片,传入耳中尽是悲。
“司徒道人,法坛备置妥当了。”
村人的声音在下边响起,司徒依凤这便自高梯走下,一身白色道袍如浮云点地、白鹤振羽,衣袂飘飘俨然有绝尘之姿。他神色淡定无波,正要回应村人之际,远方一阵叫唤声便随著脚步声踏来∶“司徒依凤!司徒依凤──”
那是属于称不上是孩子也称不上是个成年人的清脆声嗓。一名身著粗布麻衣,似是乡间的野少年,正朝此处快步奔来,但那蜜色颜容却姣好细致的像纨裤子弟,让普通人一见皆不得不双眼融融地直盯著他瞧。
但司徒依凤可不是普通人。他不仅一闻声便寒瞳略沉,一见人更是微愠地斥道∶“我不是叫你别来了么。”
“司徒道人,这位是┅┅”村人惊艳於这少年可谓妖异的美貌。莫非其实是个┅┅
“这野小子是贫道家中远房亲戚,知贫道暂时于此落脚特来探视。”司徒依凤不假思索一出口便打断了村人的绮思。
那漂亮少年眨眨眼睛,笑著答是∶“┅┅就是就是,我们一家人都很想念司徒┅┅司徒哥哥,便随意派个人来了。”
“怎么就只派一人┅┅莫非是司徒道人家乡甚远?”
“皆是凡尘俗事不足道也。”司徒依凤声如清泉,教人读不出情绪。“既然贫道已踏入修仙之道,就已和过去无瓜葛了。”
“┅┅道人说的是,是小辈失礼!尽问些有的没的,望司徒道人见谅,莫怪小辈多嘴。”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李老爷也别放在心上。”司徒依凤淡然一笑,续道∶“既然贫道家中小弟特来探望,李老爷可否给贫道点时间与小弟叙叙旧,法事的时辰我已谨记著,待会准时便去不必挂怀。”
“自然可以,有劳道人了。”村人恭恭敬敬地说道∶“那么我先去法坛那候著了,道人您自先忙去。”
司徒依凤颔首目送村人身影远去后,回眸便是冷厉地将视线扫向站定在他身旁好片刻了的少年──对方早逍遥自在地啃起颗甜桃,视线则一瞬也不瞬地盯著自己。这让他几乎是无奈的叹了口气,出声道∶“惊蛰┅┅”
“嗯?”惊蛰含糊不清的答话。
“我说过白天阳气过重不宜游荡会伤你魂魄;第二,近日祭鬼难免阴气相撞你更加不宜外出;第三,论辈分而言,我也算是你的师叔,直呼姓名未免也太过无礼。”司徒依凤可以说是极尽苛薄之能事这样冷冷的出言。一向有著修道之人的缥缈仙风都快因为眼前的少年而遽然崩解了。
“是是是,师叔,我错啦。”被唤为惊蛰的少年也不硬拗,直叹了口气道∶“我只是想,待师叔这些日子忙完不就又要上路了么?在那之前,我盼能再多去看看凰姊姊,我自然知道师叔要忙,但我去偷瞧也得先报备吧?”
“┅┅”司徒依凤眉结轻锁。心绪仿若远杨般,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师叔?”
“┅┅要去,便去吧。切记自个儿多注意自身安危,才不会对不起你凰姊姊昔日的谆谆教诲,明白么?”
惊蛰依言拍胸脯保证道∶“这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凰姊姊,不知您在天之灵是否安好。我和师叔都很挂念您┅┅多希望能再见您一面。这些年来,虽然师叔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一直都很自责┅┅”
惊蛰一踏进以石室搭建而成的神龛,便快步趋前,将自个儿带来的桃李一篮放了上去后,双手合十诚敬地跪拜下来,低声颂念道。
斗室内,光源发自如玉白壁,满室清澈明亮。窄小的空间没有任何窗口,仅仅陈设著一老旧木桌,桌上披有红纸,红纸上有一香炉──供著三个牌位,并备有形色鲜洁的馨香素果。显然已有人来过了。
而惊蛰眼焦所落之处,乃是壁上一幅挂画,画上绘有一名鹅黄衫裙的华服少女,背对夕日,一手当空舞剑,一手朝前画符,周遭恶鬼众皆降伏于地,无不哀声讨饶、痛苦挣扎。而少女额前点有朱砂,逼真的彷佛通透著红光,有如仙凡下地,神气凛然,笑容娇艳,栩栩如生,美不胜收。
“师爷爷、师奶奶,也请你们保佑凰姊姊一人在那儿不孤单。碧落清静,而黄泉扰攘,当今修仙者无不暗弱,只想一步登天,是以致群魔乱舞、妖鬼横行,罔顾生灵涂炭、世衰道微。为防此恶势续长,我等二十四节气使,必定尽心尽力、殚思极虑,侍奉师叔如侍奉凰姊姊,不离其侧,直至君死,立以此誓,永矢弗喧。”
心满意足地许诺后,惊蛰再次虔心一拜。便悄然地退离了石室。尽管不晓得是自什么时候开始,一颗心悬著竟放不下,总觉依稀有什么事要发生┅┅
但凝神一想却又暗笑自己多心,便挪步走了。惊蛰本是无忧之人。那石室原来是建在树洞里,惊蛰脚下一条条蜿蜒的宏硕枝根,有若迷宫转弯抹角,扑朔实是难辨方向。可他踏著的脚步轻快无虞,未有停顿及犹疑之貌,显然是早已将此处摸得熟透。未久,惊蛰就觅著出口。敞亮的光源自外头打进,他丝毫没有多想地走出树洞──
陡然间,一虎豹模样的猛兽正朝他后头张牙舞爪而至!
“立夏起东风,十塘九塘空──!”
然而一阵更快响起的吟咒声,随著一股温暖的东风狂袭而来。
碰!
饶是那再凶狠巨猛的庞大兽类,也是被旋风撞得飞身出去,砸著树干,即刻倒地不起。
而惊蛰则馀悸犹存地瞪著地上好一眼,才抬起头来,将视线投向来人,忍不住露出感激的微笑∶
“立夏!多亏有你。”
名为立夏的蓝衣小女孩,收起手结印。俏皮笑道∶“你这小子,活得不耐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