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幡挂于茔树迎风飘摇,裂帛响于空中声远悠悠。
“辛苦道人了。”
法事一结束,祭墓的村人无不上前来对司徒依凤致意。
司徒依凤脱下道袍之际,客套地回应∶“这是贫道应尽的本分。”
村人这些时日见他颜容清俊,尔雅不俗,对答间更是流露出一身与文人雅士不分轩轾的才气,无不觉可惜地道∶“司徒道人不过年岁轻轻,就已有如此本事,广览诗书,学问又甚是渊博,怎仅只醉心于修道?若是转求功名利禄,说不准能取个高官厚禄哩!”
“名与利不过皆是俗物,死后便成云烟,转眼消歇;道则无生死,长存不亡,这世上什么都会变,惟有道是不变的。”司徒依凤畅达说地道。但这些道理岂是一般人能理解的?村人听得糊涂,却也只能不多说了。
司徒依凤又怎会不明白,故意为之堵了他们的口,以求耳根清静。他脾性其实孤僻的很,只因助人为修道者美之行矣,才会将他人之事也担在己身。
“话说道人可知道近日有几名江湖中人经过这个小村呢。”
“就是说、就是说!尽是群全身皆穿绿色的怪人,也不知是来做些什么。”
村人开始闲话家常,司徒依凤听了并不十分感兴趣,只是随意应应声。村人却犹自说下去∶“我们这小村能有什么,珍馐小楼的厨子也做的尽百菜百味,举凡蒜泥白肉、五更豆稣鱼、蚂蚁上树┅┅”
“死猪婆,你以为人人都跟奶一样就想著吃么!”
“你们这些什么都不懂的别乱说!我知道那些青衣人来自东海俪人宫,每过一段期间都会让弟子定时出海赴中原游历,据说个个机智皆擅长应付妖魔,莫不是恰好我们村里躲了什么精怪可供他们小试身手?”
司徒依凤听及此,不由心一寒,脸色微变。
精怪┅┅
“俪人宫?这名还取的真雅气。不会是由著夫妻一同,协力斩妖除魔罢,哈哈哈──”
惊蛰!
司徒依凤顾不得村人的侧目,便业已腾步离去。
倘使那俪人宫真是来此除妖,那么由节气所化之惊蛰肯定无法幸免。虽说修仙之人往往不会杀伐大自然所形之物,即便是有害于人,但只要不过份也被视作天道无为的一部份。但想那江湖奇派,八成不是修习正统道术,要是真把收拾妖物精怪当成了游戏,那么肯定玩完了。
司徒依凤一边召唤二十四节气使,但至今愿听他下令的却不过惊蛰与谷雨二人罢了。偏这当儿,谷雨应仍在补眠中,根本理会他不得。
司徒依凤焦虑万分,但在这林道穷途也没加快脚步的方法,仅能一迳疾奔。
“惊蛰!”未几即到了自家屋前,但旋转顾盼始终没见著那傻小子的影,冲入房门延续放声著叫∶“惊──蛰!”
所寻之人杳然无踪,回音却是特别清晰。
司徒依凤自墙上取下长剑,并於桌上抄起罗盘,夺门而出。
约是半刻钟之后,司徒依凤才寻到了惊蛰所去之处。
那是隐伏於山林深处一参天的巨木。宏大的歧桠蜷绕著主干,也延伸至上空盘桓成团遮蔽了天光,云雾袅袅于周遭,有遮掩之状,自外头观览看不真切,一般人途经应只觉阴森有异,走避为是。纵然有人揣得出这是精怪横生之处,也不会真去接触。
司徒依凤绷紧心弦,望前移步。只见景色空悠,瘴疠隐隐然浮动其间。他眯眼细看,果真见著有两抹翠绿身影静立在树洞门前,身旁有两只飞禽低悬于空,一男一女,二人皆手持青笛,踌躇不前。
许是惊蛰生死未卜,这让司徒依凤迅即抽出长剑,身影扑前,风驰电掣间便朝人影开攻。
剑气凌厉,与破空之声交织出杀意。敏锐的飞禽受到惊扰,鸣叫出声,使二人闻声纷纷怔然回眸,一人率先高举青笛,接住司徒依凤的剑招。司徒依凤本只是想胁持逼供,被这一激俨然无法顿下。而那接招的男子犹是招招连连拆解,动作流利自如却不由显露几分微愕,只守未反击。
身旁的女子自诧异回过神来,出声阻喝∶“住手!住手──这是在干什么了!”
“┅┅”司徒依凤见二人没有回击之意,这才住了手,怒声责斥道∶“你们为何而来!此为二十四节气使休憩之地,不容你们这群小辈在此放肆!我乃三十二代节气使人世召守继承者,绝不能放任你们来此滋扰生事!”
动口的那女子一愣,随即冷笑道∶“笑话!谁都知晓,节气使人世召守继承者历代必为命属极阴之女,你当我们像瞎子没么?既然那司徒无凰年纪轻轻便死了,无人承之,那么自然是任何有志之士皆可取而代之了──!”青笛无礼地朝著司徒依凤,丝毫无惧道∶“喏!还不快让开,那九晶凤凰青玉我们是要定了的!”
“┅┅住嘴!”听及此,司徒依凤早已面色僵凝,隐怒大喝∶“她没死──!”
“师妹,有话好好说。”那动手的男子,抱拳温吞有礼地道∶“我家小师妹脾气就这个样儿,只是说话冲了点,绝无甚恶意,万分失礼,切莫见怪。我们来此,是为了──”
司徒依凤不由分说,冷声回驳∶“废话少说,总之此处容你们不得!二十四节气使也已有正式的召守继承者,不需任何人不请自来地‘取’与‘代’之。”
“喂!你这人自先胡乱动手还说什么呢?我师哥好言好语的要跟你说,你反倒是拿起翘──”女子正发难间,却似乎看见了什么,悚然一惊,指向司徒依凤的腰间,不住的惊声嚷道∶“青玉!师哥──!是青玉啊!那不正是我们要找的九晶凤凰青玉么?”
司徒依凤的腰间确实携佩著一精琢青玉,凝聚日射。只是此刻一波又一波隐晦却温润的光芒正散发而出,自司徒无凰仙逝,而自己持玉至今,从未见过这等状况,司徒依凤也觉惊奇。
“莫非阁下真是司徒无凰的继承者?”男子不敢置信讶道。
“师哥你真傻!那怎可能是!”女子哇啦大叫道∶“别妄信他人的一派胡言!师父不是说过∶‘节气使人世召守继承者历代传女。唯有命中至阴者,可役使精灵鬼怪。’此一道理无庸置疑。张大眼看看这家伙有哪里像女的了?肯定是自顾己利,为飞升成仙,而巧取豪夺此灵物法宝!”
“但┅┅”男子迟迟无法下定论。疑惑间,也并未随意动手的打算。
“我不是小偷。”司徒依凤只是冷冷道。
而女子虽出言不逊,却也未作出有失侠义之行,只是无言片刻,又续道∶“咱俪人宫创派已数十载,虽精仙术与鬼道,却从不奢想修仙,乃以降魔除妖、救尽天下苍生为己任。此青玉要是归给我等手中,增益捉鬼补怪之力,只会有大大的好处!我瞧你,也不像是獐头鼠目、宵小之厮。方才我言语有犯人之处,纯是说到激动处而至,绝非真将你当那假仁假义的伪善修道之人。”
对与与于自家师妹自觉失礼,平心静气后改以温言劝善的行为很是满意,男子微笑道∶“师妹说得不错。这位公子,我们师兄妹俩并不清楚为何青玉此刻会在你手中。但冒此节气使人世召守继承者,绝无甚好处,更污了司徒无凰的清名,阁下若同是为百姓谋福的有心人,便将此玉快快交出。我们俪人宫绝不是沽名钓誉之辈,必定泽被四海、霖雨百代。”
司徒依凤正要说什么间,一阵女孩子如银铃般的娇笑声忽地传入耳里∶
“那就不劳你们费心啦。”
三人循向声源,只见一名蓝衫小女孩身后领著另一十一人从树洞间涌现,悠然无声而来。一十一人里头有男有女,惊蛰也在其中。
“这是┅┅”
司徒依凤还不及发出疑问,只见十一人此刻无不整齐划一地单膝跪地,谦逊地微垂项颈,闭上眼,异口同声,诚然恭谨道∶“人世一十二节气使在此拜见第三十一代人世召守继承者·司徒依凤──不离其侧,直至君死,立以此誓,永矢弗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