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端着温好的酒一阶一阶拾级而上,戌时快走到尽头,客栈投宿的都纷纷回到自己的房间,吹灭灯火爬进被窝里,而走道幽僻的客房渐渐地隐约传出压抑的喘气声。四层走道里头还有一间房间亮着烛光,小二轻声走到门外,深怕打扰其他客房内顾客的休息。
“小兄弟,你要的温酒。”推开门,扑面吹来的冷风与封闭走廊上的闷暖形成强烈的对比,吸入肺部的空气无比的清新可也冷得让店小二忍不住地抖了个激灵。“时候都不早了,怎么还把窗户打开?这吹进来的风凉飕飕的,时间长了可是会冷坏身体的,再说要是这样下去,整个夜里房间都暖和不起来,睡得难受的还是兄弟你啊!”
好不容易得来的房间正好是在客栈的角落里,两扇窗户各在拐角各自的一向,用撑木支起,恰恰将北下的风引进来。陈封挪着客房那张藤摇椅到窗前坐下,得益于风吹,他脚侧的炉火烧得正旺,却也只有它周围几寸的地方暖和,星星点点的火星不绝地往外窜飞。
摇晃的藤椅上,陈封只穿着素白的中衣,头发湿漉还没有盘束,数十而缕从椅枕边缘处垂下,听到小二的才微微偏转过头,“刚洗的热水澡,习惯就这样吹着风,舒服畅快得很!”
店小二看向自己的右手边,一人多高的屏风挂着正好是陈封今天穿过的衣物,客栈每间客房右边都是设置有屏风,而屏风之后就是供住客洗浴的洗浴桶。
屏风丝织画上,水滴溅洒过的地方要比别处的颜色更深一点。
“浴桶里的水没倒掉,不碍事吧?”陈封顺口问道,他知道所有的客栈在每天早上客人用早饭是会立马派人将隔夜洗浴的废水处理,可陈封像个未住过客栈的人一样,一样地问道。
“这种事就不用小兄弟挂心,客栈做事向来以不打扰客人为上,明儿自然会有人处理妥当的。”店小二拍着胸脯保证,“兄弟换下来的衣裳我拿走吧,早上洗好烘干后拿回来,如果急着用我也可以在你退房前搞定。”
“你们工作时间这么长?”陈封好奇问。
店小二立在原地,“倒不是,我们客栈是分三班倒的,每班四个时辰,而我不是连坐早班和中班,多做些挣多点钱总是错不了的!”
其实只要遇见出手阔绰的客官,无论是哪个店里的小人,总会连着班次去服侍贵客,有时甚至会连着工作将近十个时辰,毕竟服侍得好,一两个贵客撒的小费可是能抵两个月的工钱。
要不然,陈封面前这名店小二早就该放工了。
“什么时候放班?”
“再过一会吧。”
陈封忽地起身,亲自将窗扇放下,又去把房间里通风的小气孔打开,提着案上的温酒坐到桌前。他指了指对座,微笑着看向店小二,“坐下来喝一杯如何,反正快放班,也没人会发现。”
“要是能上顶层的阁楼那就更好了,喝着小酒,身子和脸渐渐热起来之后,吹着点冷风,大概会特别的舒服吧。”陈封自言自语着,翻过托盘里的俩瓷杯子,都斟满上酒,烛光在酒面流转点缀。下午登记时陈封就特意关注着楼顶的阁楼,可偏偏在最后却不能上去了,因为最近几个月突然开始的宵禁加上今夜适逢有路过的编制军。
店小二不明白眼前的少年为何如此执着于登上阁楼,像自己这种人也不用花费脑子去想事情,他接过陈封递过来的酒,咕噜一口闷下大半杯,酒的温热从喉咙一直延伸至胃部,不消片刻身子就开始暖和起来。
看来这次又能捞到不少油水,店小二暗自在心里笑出声音。
“说来宵禁令官府颁布得挺仓促的,几个月之前颁布的时候人们还稀里糊涂的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官府内的人也再没作出些说明,路上途径的好些村镇都是相同的状况,真搞不明白!”
“不明白就别搞呗,反正出了什么大事情也轮不到我们瞎操心。”店小二饮尽杯中的热酒,自个没有多少机会能喝到客栈里面的酒,没想到味道口感还挺不错的,要是再配上街口那家的红烧鸭舌就绝了。“其实宵禁令在我们镇子都没太大的影响,不然掌柜的也没必要跟你说晚上可以呆在阁楼,他说别闹太大的声音怕打扰到其余房客不全是真的,主要是给本镇的小官小兵一点面子,也让他们有个台阶下,各自都好做事罢。可偏偏落日前竟然有支押解犯人的小队要停驻在镇里一夜,不同于本地官兵的容易说话,遇见这种编制军啊谁都得收敛些。”
……
……
明显店小二并没有太大的酒量,两三杯酒下肚后耳根都变得赤红,闲聊的话渐多了而且内容愈发的放肆。
“小兄弟是变卖了家里全部的田地吧,要是真去大城里边谋生,最好就快些,快点花点钱打通门路谋个一官半职的,不然……”店小二一手夺过酒瓶,往杯里斟,“你们普通人总是瞧不起经商的,可有些时候经商的能打听到你们所难以打听来的风声。”
无视掉鼻子前那根颇为无礼的直指自己的食指,店小二的眼神像是迸发着光芒,那光的尽头隐隐的是担忧与怯懦,是他想要听的话题吗!陈封把玩着瓷杯的手指已经停下。
“要打仗了!”店小二挤压着自己的声线,每字每句都是竭尽全力从喉咙底抠出来的,“边境所有对外的通商点都已经关闭,然而外来的商品却不见断货,肯定有人在背后动手脚,是在隐瞒着什么人,官府里的味道也变得跟以往不同,是要变天了呀!”
“哪有这么严重,大家都相安无事百来年了,怎么可能说打就打呢?”陈封不相信,笑着说道,可脸庞扬起的嘴角却是僵硬的。
“断了出入国的商路是真的,是我从掌柜那偷听到的,掌柜生意做得好人脉广,总错不了。前段时间,隔条街的手工商品店由上至下的面孔都换掉了,好奇的人们问着原因,他们始终支支吾吾的怎么也说不清楚……”
店小二放下酒杯,发觉自己说的太多了忽地就住嘴,默默收拾起陈封的衣服退出房间,房门合拢的瞬间还特意看了桌子前愣住的陈封一眼。
是好自为之的意思吧,陈封心想。喝光杯中剩酒后,吹灭烛光,整个房间被漆黑吞没,只有下楼梯的脚步声幽幽传来。
“其实说得通吗?怎么也不该瞒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