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
不知道是哪幢楼里传出木轴转动的声响,在深夜里那么明显和刺耳,惊起巷口巷尾寻常人家养来看门的土狗,刹那间,月下巷间充斥的尽是犬吠的声音。
又有人在床辗转而掉落地面,高声喊疼。
夜,不总是安静的。
押送囚犯的士兵晃动着囚车,似乎被惊醒的他们更不愿意看守的囚犯可以安稳地睡觉,见囚车内的犯人睁眼不耐烦地瞟了他们一眼才罢手,却也漏过了房楼缝隙间窜行的黑影。
陈封甚是小心地阖上楼面的门板,隔绝店里的烛光,也隔绝店外的噪声。
“宵禁期间外出走动被抓,最严重可是会就地正法的!”男子站在柜台后对着账,身后架子上全是镇店的手工制品,玉器骨雕金银饰。
“反正我们这门行当也不是什么见得了光的好差事,别说是宵禁,要放在平时都是该砍头的,没差多少。”陈封将一个小小的木制楔子放到柜台台面,单手推给看似是这家店的掌柜的男子,似乎那是个用于证明自己身份的铭牌,男子看一眼自然会懂。
可就像戏剧里常演的一样,男子视若无睹,直接在陈封错愕的眼神下将木楔移动到视线之外的地方。
“如果你是客人,我很欢迎,但我们店里收的货币是金珠银珠而不是木头屑渣,那如果你是乱闯进来的流氓,麻烦马上出去,不然我就只能抓着你去报官了!”男子话里强硬。
“诶,不是!我怎么会是小偷!”陈封慌忙将木楔拿回手里,直接递到男子的面前,楔子斜面刻着不规则的深槽,对比榫接用的木楔更像是钥匙,“看看这个!这个!看清楚些,应该能认出来吧!不是说好的将这玩意拿出来就可以了吗?无论在哪个接应的地方只要拿出来就会有安身之所么?难道都是骗人的?骗人的!”
陈封说得越发歇斯底里,抓住桌角的手掌青筋暴现,指甲快要刻进桌板里,只有这样才能稍微抑制自己,不让自己越过柜台做出什么蠢事。
可男子无动于衷,两人各自的目光在半空交织,许久,还是陈封先挪开眼睛,低头的那一刻,眼底里所有的光彩都骤然地暗淡下去。手也拿不住那块木楔,陈封颓然跪坐地上,不哭不喊,失魂落魄者大概就是这种样子。
男子的右手从台面下抽回,却没有再次执笔。
犬吠声渐渐地停了。
陈封不知道自己在地上呆坐了多长时间,只知道男子并没有要去报官的意思。他攀附着柜台要站立起来,也许是手滑,抑或是其他缘故,没稳住身子的他又跌坐下去。他现在该怎么做呢?披散的长发显得他更加落魄,遮掩着脸上的表情,偶尔露出的也是脸颊的惨白和失焦的瞳孔。
他一磕一碰地要离开,甚至连自己的木楔子都遗忘在地面。
“我是真不敢接应你,”听见这话的陈封顿下脚步,一点点地回头,男子绕到柜台前,捡起掉落在地的楔子,“两个月前我们就开始陆续撤出晋国,没有任何自保能力的探子优先随商队离开,最后就是剩下的。”
男子走到陈封面前,将楔子交还到他手里,替他攒紧,咔的手腕被拷上铁锁,陈封脸上的茫然还未散去。
“我不清楚是谁派你过来的,而且是在晋国肃清他国探子的非常时期,所以不管是真是假,现在都不能放你走了。”
“肃清?”陈封惊讶地问道,根本没有在意自己手腕的铁锁,“苏萍黛呢?那个原本该在这当掌柜的大姐呢?顺利回去了没?”
“她认识你?”男子清楚那个名字,顺势问道。
“是我大哥的妻子,我是从景国出发,越过大山偷进晋国边境的,手里有给她的一封信。”不同于男子对他的怀疑,陈封毫无顾忌地说了出来,没有缘由地相信男子是与自己同一身份,同样是祁国的探子。
男子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提起陈封的另一只手,也拷上铁锁。
“走吧。”男子牵着锁间的铁链,提起柜台面的灯盏,店面玉器表面倒映的光轮流转,尔后两人身后的黑影一前一后的消失在通向天井的走廊。
来到用木板条封起的天井前,男子仔细检查陈封周身,确定没携有任何武器后让他下到井里。井中地下水水面低得很,足有丈许深的深度,井壁开凿出一条通道,寻常百姓家那是通向存放蔬菜腌肉的地窖,而这里……
“绣萍姐在密室里边么?”
男子没有作答,牵着陈封,提着灯盏径直往深处走。
通道是斜着往下延伸的,越往深处去,空间便越大,最后甚至要比男子高出半尺。
墙壁没有设置灯火,仅有的光源就是男子手里的油灯,灯火所不能及的地方都是一片漆黑。阴冷的地窖,嘀嗒滴落的水声,每次走在这通道里,男子都不由的攒紧双手,深怕会有东西猛地抓住自己的脚踝。
男子不相信会有鬼魅,他只是害怕。
“所有没来得及撤走的同僚都在密室里么?”陈封还是忍不住问起话来,他其实更在意别的事情,比如……“绣萍姐不在也没关系,如果你们中有认识她的人,我转交给你们也可以的。”
男子渐渐的觉得身后的少年是个更擅长于嘴皮子活的探子,回头看见的是那颇为不安的眼神。是被地窖里阴冷的环境影响的吧,不过男子却没有要去安抚他的意思,因为没有必要。
“我们都认识,不过是写给她的信,还是亲手交到本人的手上更好。”
陈封露出赞成的神色,“说来,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我的名字?还是留到与其他人见面时在来介绍吧。”
“嗯,也许你们的名字都在信上提起,到时候认起来也更方便。”
怎么可能会被提起?男子轻笑,“不是她丈夫写的么,你拆开看了?”
“反正不是封要紧的信,上面写的都是些名字……”
男子提灯的手不安地抖了一下。
“……欠着血债的名字罢。”
声音不再是由身后传来,是从四面八方,男子慌忙地扯过左手的铁链,那里本该是锁着少年的,可如今,锁铐已经空空如也。他举起灯盏四处寻找少年的身影,头一遭感觉烛光能够照亮的范围那么小,烛光之外一片漆黑。
他不相信鬼魅,他只是害怕,害怕自己终有一天会像他刀下的亡魂一样,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
“你也可以托梦给我,那样在梦里我就可以将信转交出去了。”
【戏】——其一的释义是指演员在舞台上化装表演故事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