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曹瞒站在墙垛跟前，锦红的大氅紧贴着身背，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解决掉他吧，没什么好说的了。十年前我自负于实力，以为凭借你们两人就能把纪氏清理掉，可结果若不是纪风渝在那天晚上的倒戈，大概死的是我们吧！而当年初见他时的惊骇，让我收敛了许多，亦由此放任他远走，可现在后悔了，他反而是最棘手的那位，比他没眼力见的父亲更要棘手，再放任他下去会成为我路上的天堑，所以，现在试着将他解决吧。”
曹瞒抬手搭在冰凉的石砖之上，月光从晴朗的夜空上洒落，眼底的原野晕着月色的灰白。
“绊脚的大石？”李三人声音低低地自语，“照现在看来，他确实会成为阻碍您的障碍，早点尝试着除掉他也未尝不可。”
“怎么样？选择成为盟友还是敌人！”李三人忽地放声喊道，不绝的虫鸣也骤然停息了。
“可你们书信上署名的却不是魏国的主人，你该怎么让我相信这份口头上的盟约？”安子秋也高声回应。
“署名是国主就可以结成同盟么？”李三人嘴角含笑，淡淡地问了一句，“可信上的玉玺玺印还不能代表国主的立场和意向么？怎么说你都该认识那个玺印的，就算你没见过，你大哥祁国国主作为一国之尊必然见过魏国的玺印，因为认得才会愿意派你来，不是吗！”
让人烦躁的虫叫声又响起了，明明四月刚过半，冬寒还没完全退去，怎么就开始这么吵闹了呢！那封来自青丘东边的书信现在便在子秋的怀中，紧紧夹裹在腰带之下的衣服里，至于上面的玺印，当然是认识的，只是认识有什么用？哪怕是伪造的于我也无差。
关键是……
“你能用什么来取得我们的帮助？”安子秋今夜难得可以用如此肃穆的语气说话。现在不是朋友间的互帮互助，国家间的商谈议事原本就与做生意无异，归根到底不过是双方针对自身利益的争夺罢，只要利益足够诱人了，又有什么是不能做的呢。“脚下的这片草原，我要祁国的人民能在这广阔的草原上自由地放牧，养牛牧羊捕马，不受任何的制约阻拦。”
似乎是之前处处吃瘪的缘故，安子秋像是抓住了什么机会，终于能让李三人吃次亏，他忍不住的狮子开大口，没有其他的，他只是纯粹再也不想见到那张脸上恶心的自信的笑容。
“可以。”李三人似乎不用犹豫，便直接爽朗地答应下来，仿佛过去许多年里魏国从未觊觎此时两人脚下的草原，也忘记了双方曾为此牺牲过的数不尽的性命。
祁国境内大多是山地丘陵，农业的发展受限，不能大范围种植高产的粮食，譬如小麦稻谷，国力国库的增长主要是依靠通商，贩卖树摘的果子和丘陵宜种的茶叶。除此之外的还有山地极丰富的矿石，山城其实便是挖矿后剩下的产物，祁国真正的发迹是从那时开始的。依靠着矿产反而组成了装备极其优秀的重甲步兵，而由于地形的影响，祁国极少也难以畜养良驹骏马，反而没有一支像样的骑军，所以他们渴望得到青丘下的草原。魏国知道这一点，所以百年间也在用鲜血争夺着脚下的草原，一直如此。
现在，魏国愿意拱手相让了，哪怕祁国几年后得以建成使人闻风丧胆的铁骑军，这是那个叫曹瞒的人的意思，还是……
单纯的，
一席戏言。
李三人看着对面那张惊诧的脸，没有试图再去挑衅取乐他，“条件足够了么？只要你现在说声好，我们两国便是盟友，往后绝不从你们手中染指这片原野半尺，就算多年后祁国也有了装备精良的骑兵，我们也不在乎。我是带着十万分的诚意来商谈的，这片草原是交好的信物，不单单可以养马，更可以畜养牛羊，祁国百姓日后再不用吃着没有营养的粗粮，更不用每年涉水从海路上花费巨大的资金从阜国购入粮食。”
“开出的条件足够了，你的决断甚至让我不能马上缓过来。”安子秋一顿，说道。“可你递过来的肉太香太好太滋味了，我又不得不疑虑里边是否下了毒，就等我一口咬下去。你那胸有成竹的样子，我永远也看不透，为什么偏偏要找我们祁国结盟，明明相较于晋、景，我们与魏国间的摩擦更多。而纪风渝这个你们要找的人，听你的口气就像他肯定会出现在山祭中，这个你跟我设的局，其实同样可以是你们为我设的局啊！”
“看来兄长还是太看起我，我并不适合来与别人商谈的。”子秋侧着头，不知是在看远方的草原还是那尽头的夜空。
李三人抬起手，似是想要说明些什么，结果刚至半空又被什么东西阻挡了，可那空空如也，手掌虚按，仿佛扶着墙壁。
“这就是你花费心思捣鼓出来的？”
安子秋从袖筒里抽出双手，左手掌心横着一道仍在沁血的伤痕，“嗯。如你所言，天底下没几个人可以阻止你做什么，而我……除此之外再没有其它任何法子能让我稍感安心些。”
子秋回头，他终于敢回过头，那个用鲜血书写的字至少能保证他拥有这回头的时间，他看见站在及膝高的草丛间的少年，秀气的脸上写满的担心，确实是自己的侄子呢！
兄长的独苗，或许这一次不能放他去山祭。
“回去！站在那也只会给我添麻烦而已！”安子秋几近喝斥。
少年踌躇过后，还是按照叔父的话离开，消失在云影飘过的地方，像只哼哼离去的小狗。
“‘墙’？更像是牢笼之类的。”李三人用手循着看不见的墙移动，转向然后回到原地，“该担心的人也走了，现在我更做不出任何事情，是时候给个答复了？”
“能困住你的话，文豪的名单上也有我的名字吧。”安子秋边用细布条简单缠上掌心的伤口边说着。“除了找人，其余的我们一概不管，也可以接受么？”
“可以。”
“有画像的话明天送到山下，我会派人自行拿取的。”安子秋转身离开，一刻也不想多留。
“安王爷——”李三人叫停那要离开的背影，转念过后却不想再多说，“画像会送过去的。”
许久，李三人今夜第二次拔出手中的剑，于月下挥出银白的圆，隐约的听见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背手走下天然的石台。
“纪风尘，王爷有个不错的卫兵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