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冷澈,夜风仍寒。
“两天,再过两天,便是暖风过来的日子了。”衣衫褴褛的囚犯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揽起衣领不让有风可以吹进的缝隙,环抱双手蜷缩进角落里。然而再蜷缩依旧是透风的角落,四面都是木棒条儿筑起的囚笼,又有哪一处是可以挡得了风呢?
忽地,囚笼前的马匹抬首高竖起耳朵,下一刻惊耳的犬吠充斥在巷间,抱刀而眠的两名军兵乍起,另外两名守夜的军兵按刀环望,不久后才说着不要紧,只是夜里发疯的土狗。
其中惊醒的一名运送囚犯的军兵看见囚笼里睡得颇香的囚犯,心里更不是滋味,要不是这混犊子,自己又怎么会风餐露宿了半个月的时间,偏在春后妻儿团圆的日子里睡草薪吃干饼,猛地往笼子上踢了一脚。啐骂道:“狗娘养的!谁让你睡得比老子香的!给我起来!……”
最后还是带队的小队长上前阻拦。
被吵醒过来的囚犯却将那些肮脏的骂声当作狗屁,连正眼都没有给那军兵一眼,在怒目中辗转又合眼睡去。
正是时,瞟见往楼影里遁去的那人。
这应当算得上是陈泽凛和陈封的第一次相遇,两个在历史上算不得英雄的人物还不知道对方的姓名,甚至一个仍是阶下之囚,而另一个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敢正视。
不过就算知道,他们在之后很长的时间里都只能是彼此的敌人了。
四月二十五晨,军兵策马离开竹荫镇,继续运送囚犯陈泽凛,离开前知道镇上的血案,却并不为意,因为那并不在他们的职责之内;
四月二十九,陈泽凛被押进晋都恒元的大牢,拷打问话后终被定罪,却未判刑;
五月初一,晋都有密使进城,是日恒元大牢地下三层的狱卒统统调离,那是陈泽凛所在之处。
尽管地上已经回暖,但狱牢依旧难免的阴冷潮湿,更别提是地底深处。
那人紧了紧身披的灰色大氅,一步一步走进地底三层的牢狱。铁牢内囚禁着形形色色的犯人,有囚犯用力一拍铁栅,似乎是想看见孤身走进来的那人的惊恐嘴脸,眼底映着幽幽火光,像夜里眼睛放光的畜生。而另一些坐在幽暗的地方一动不动,长时间的囚禁抽走他们身上所有的锐气,终日不见阳光的脸上尽是病态的惨白。
“住得还舒服吗?”密使停在铁栅门之前,揭开头顶的氅帽说道。
身上的衣服还是破烂不堪的,只是更多了几道血染的条痕,面容略显憔悴的陈泽凛眼睛清亮,支手从草堆坐起,看着那个揭帽的密使,又指了指沿着墙脚窜走的耗子没有说话。
“我没想到他们竟然会让你住在这种地方呢?待会儿上去,我就吩咐人将你挪去一处好地。”密使走进火把的光亮里,显露出那张可亲的脸庞,眼角两三道深刻的皱纹。
陈泽凛瞟了他一眼,躺下转了个身继续休息。
许久,才用冰冷冷的语气说道:“似乎是个有身份的大人物,不过我与你不相识,也别用一副跟我很熟的嘴脸擅自搭话。”
密使从怀中掏出大串钥匙,一根一根地捅进钥匙孔内试着,口里碎碎念叨着麻烦,终于还是打开了牢门,走了进去又慢慢虚掩上。饶有兴趣地看了眼墙角的陈泽凛,走近后盘腿坐下,想了想又笑说道:“那来正式介绍一下自己吧!我名叫韩五鬼,再过十年便是花甲的老人也。”
陈泽凛依旧枕着手臂对着砖墙,什么都不准备说。
“是吗?原来对老男人没有兴趣啊!”韩五鬼沉眼说,“那么来聊聊女人吧!……聊聊徐淑茜的事情怎样?”
陈泽凛惊起,盯着那双深邃的眼睛,沉声说。
“你想要做什么!”
韩五鬼被盯得有点慌,后仰着身子摆手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就是要和你做个交易而已,用那个女人作为交易的条件。”
哐当——
陈泽凛一把抓过韩五鬼的氅领,愤怒地瞪着他,手腕的铁链阵阵作响,“不准动她分毫!”
“你这话说得真没多少说服力,不过只要你肯答应要求的事情,我们便不动她分毫。”韩五鬼拿开他的手,抚顺了领子,“反正为了请你过来的时候就给她添了不少麻烦了,我们也是不打算再麻烦她的。”
添麻烦吗?
“原来是这样啊。”陈泽凛眼瞳轻颤,嘴里自言自语着。脑海中泛起那天里的事情,难怪她会惊慌地说着那人莫名其妙地冲进屋内,二话不说便往自己腹部捅上一刀。而陈泽凛自己在同一时间会受到莫名的纸条,在官府来人之前去到她的家中,更有充足的时间来完成需要处理的事情。
原来都是有人在安排的啊!
是你们安排的啊!
陈泽凛抬手正要砸向韩五鬼,可最后却在他脸前一寸停住了。
“我还以为你真要打人了呢,一股脆骨头的可是经不住殴打的。”韩五鬼眼角的皱纹更深了,“也难怪不敢打下手,毕竟是自己喜欢的女人,而且还被不得了的人知道,眼下这情况可一点都不好办啊!是不?”
陈泽凛攒紧的拳头缓缓收回,隔了许久许久才得以松开。
韩五鬼也沉默了相当长的时间,似乎是在等待陈泽凛冷静下情绪,双掌交叉,拇指在不断地翻转,一圈又一圈,尔后停住。
“陈泽凛,晋南人氏,你会使用文字吧?”
韩五鬼没有听见回答,却也不在意了,反正眼前的这个男人已经肯定会协助计划的,表现出什么样的态度都无所谓,能派上用场就是最大的用处,然后又接着说。
“根据所掌握的文字的数量将擅长使用言灵的人区分成文豪和文豪以下的学士,文豪至少习会百个文字更要具备将它们完全使用出来的精力,因此尽管学会具备言灵特质的文字不算什么稀奇的事,可能被称为文豪的人是少之又少的。”
“不过也有些特别的人,掌握的文字不多,乃至只有一个,却在某方面比拟得上文豪的人才,我们将那样的人唤作匠人。”
像细心手巧的工匠,将自己为数不多掌握的文字进行精细的修饰,甚至使用出不一样的效果。匠人——灵巧、巧妙之人。